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熊大】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荣影鹤行   作者:任青钺   第一章 无脚的鸟儿 上   《沉默是金》歌词:   夜风凛凛独回望旧往事前尘   是以往的我充满怒愤   诬告与指责积压着满肚气不愤   对谣言反应甚为着紧   受了教训得了书经的指引   现已看得透不再自困   但觉有分数   不再像为往那般笨   抹泪痕轻快笑着行   冥冥中都早注定你富或贫   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   任你怎说安守我本份   始终相信沉默是金   是非有公理慎言莫冒犯别人   遇上冷风雨休太认真   自信满心里休理会讽刺与质问   笑骂由人洒脱地做人   受了教训得了书经的指引   现已看得透不再自困   但觉有分数   不再像为往那般笨   抹泪痕轻快笑着行   冥冥中都早注定你富或贫   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   任你怎说安守我本份   始终相信沉默是金   是非有公理慎言莫冒犯别人   遇上冷风雨休太认真   自信满心里休理会讽刺与质问   笑骂由人洒脱地做人   少年行洒脱地做人   继续行洒脱地做人   2002年三月香港加多利山,布力架道的家中。   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乳白色的纱帘、覆盖在温暖的床上一直延伸到床脚下的地板。清早的阳光是肆无忌惮的,尽情的伸展到各处唤起沉睡一夜的生物让世界再次生机盎然。唐生揉揉惺忪的睡眼还是有些无法适应已经被窗帘减弱强度的光线,昨夜本是不想睡的,反而因为紧张睡的更沉了。这才注意到是和衣而卧,拧扯在身下的针织衫一点都舒服,却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去整理衣服。不是困倦的关系,还是因为紧张而感到疲惫异常。   想要翻过身看看哥哥,可是又不想惊动哥哥。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哥哥都没能好好的睡过。昨天夜里的胃痛更加剧烈,吐出的胃液灼痛着哥哥的喉咙,更加喊叫不得只能忍着疼痛。听着身旁之人均匀的酣睡声音,唐生略微的安心了。没有翻身,没敢动一点。因为哥哥的手臂正搭在自己的背脊上,和缓的、随着自己的呼吸起伏。如果没有昨夜让唐生害怕的状况发生,这样平静的清晨是从未改变过的安静。   可是唐生已经无法再次入眠,因为昨夜哥哥的胃痛还夹着别的。唐生不愿意去想,但是哥哥的经常失眠、夜夜噩梦并不是胃痛带来的影响,而是另一种病症的存在。昨夜,哥哥出现了幻视的现象,痛苦着、害怕着,像是他的身边正有一个面目狰狞的人逼迫着他。哥哥一边呕吐,一边因恐惧紧闭眼睛:“你没看见吗!有人,有人的!我好,我好害怕……”紧闭着眼睛不断流出的泪水、还有疼痛与恐惧感而留下的汗水浸透唐生的衬衫:“没有别人,哥哥,是我。睁开眼睛看着我就没事了,嗯?”   唐生不想给哥哥服用镇痛药了,幻视状况的出现和服用阵痛药物不无关系。   哥哥听到唐生的声音,呼吸虽然剧烈但是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向环抱着自己的人:“唐生……疼……好疼啊……”含糊着话语,已经毫无力气的人筋疲力尽的在唐生的怀里昏睡过去。坐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在洗浴室的瓷砖上停留了好久,唐生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相互扶持着走过前半生,难道不是应该有一个平安的后半生吗?   不能过度的担忧未来,现在让哥哥恢复健康才是关键。唐生抱起哥哥一个人为他清洗。哥哥是个完美主义者,他是最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邋遢、病容满面的样子。唐生看着哥哥安静的睡相,真的无法相信刚刚他脸上的表情——无助、悲伤,还有坚韧。   无论你在经历何种痛苦,你的美丽都不会褪色。因为我在注视着你,从未感到你的改变……   唐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其实是想做一个深呼吸来缓解紧张的神经,但还是像叹气的声音。   “醒了?”   “啊!”   听到哥哥有些沙哑的声音,唐生翻过身来:“我把你弄醒了吧?”   “没有……咳!”哥哥用力咳了一下喉咙,让声音听起来不那样生硬:“也是刚醒,还以为你睡着呢。我睡的特别好……”   “做梦了吗?做恶梦了吗?”   “诶呀,呵!我还有力气做梦呀?”哥哥嗔怪唐生,表情又丰富起来拿唐生开心。   看着哥哥微微伸着懒腰,脸色虽然还是有些灰暗,但是情绪很好。唐生也是即刻振奋了起来,跑到厨房去安排早餐。   “真是的,呵呵……多说一句话就那么难吗?”   哥哥躺在床上看着唐生离去的方向,微笑的脸上渐渐失去灿烂的笑容,眼睛异常平静的失焦在门口。他同样意识到了,自己除了胃痛的病还有别的状况:要好起来,要好起来……   唐生在厨房和佣人忙活了整整一个小时,但是摆在饭桌上、哥哥面前的竟然只有半碗干饭、半碗白粥!   “……虐待老年人也不用这样呀……”哥哥眨巴眨巴眼睛,夸张的失落表情像小孩子闹别扭,和小狗狗一样遭人怜悯,但是唐生打开经济报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不去看哥哥可怜的样子,佣人也是选择了回避。哥哥喜欢水果和海鲜,有时候甚至不吃主食就是水果和大龙虾。得上胃病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吃不下……”从不任性的哥哥低着头,他真的是没有胃口。   “粥里放了龙虾肉沫……”唐生还是用报纸挡着自己的脸。   “哦!”   “但是要先吃白饭。”   不容人拒绝的声音。唐生的语气总是和他的气质一样是安静、谦和却硬朗的。明明不是命令的口吻,可是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令人信服与认同。不单单是与之朝夕相处的哥哥是这样,所有认识唐生的人都十分信赖他。   哥哥看着那一碗白粥,细细观瞧才发现了散落在其中的已成面状的龙虾肉沫:你为我磨的吗?哥哥看着那一碗不见肉沫的龙虾粥,嘴里细细嚼着干饭。唐生费劲了心思安排着自己的膳食,虽然苛刻的限制了水果和糖,但是哥哥像个听话的小孩子言听计从,因为他要好起来。这些都是有助于消化的食物,保护着胃粘膜。现在哥哥胃里的胃酸几乎被他自己给吐光了,所以用在消化上的胃酸可想而知会剩下多少。哥哥他要看到容光焕发的唐生,不是和自己一样日渐憔悴的唐生。所以,吃的很香。   唐生不是不擅言谈,而是不健谈。处理商务问题他是从容不迫的,人情世故也自由一套哲学。只是好安静,异常严谨的人。和性格开朗、兴趣广泛、热情又健谈的哥哥对比起来那份安静就更加明显了。唐生仰着头,越过报纸的顶端“监视”哥哥是否在“认真”吃饭。哥哥不喜欢受到约束,是个个性张扬性情随意的人。深深了解他的唐生才会用看报纸的方式掩饰自己的“监视”。是爱人,也是朋友的关系,让两个人的爱更加牢固与深刻。   “下午去看医生。”   “可是我上午还要去商谈唱片的事情,要是不顺利就会忙到晚上。”   “下午一点,我去事务所接你。”   “今天恐怕真的是不行……要忙到很晚……”   “我等你就是了。”   平和的声音,没有一丝的责怪。唐生尊重哥哥敬业的精神,但是自己也是有原则的。唐生同样被荧幕上、歌声中的哥哥迷惑,但是唐生想要拥有的还是一个健康、乐观、豁达的他的哥哥,而不是FANS口中神秘、忧郁、光彩万丈的“哥哥”。   “嗯,下午一点我在事务所等你。”   哥哥是那种一旦身体状况感觉良好就会忘记被病痛折磨时痛苦的人:“走吧,别赶上塞车。”   “嗯。”   收起报纸,这才发现一直都把报纸拿颠倒了。哥哥得意的坏笑着,状态更加好了。唐生见怪不怪,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发动车子。   香港这个地方,不塞车的情况反而是让人铭记的。   唐生左拐右窜总算逃离了拥堵的主街道,而身边的人已经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睡着了。阳光映照下本是黝黑肤色的哥哥闪亮着一层金色,宽宽的眉宇柔顺着,嘟着小小的嘴贪婪着睡着。岁月在哥哥的脸上从未留下痕迹,哥哥偶然的顽皮与大笑依然保留着二十年前那个有些轻狂的少年的不羁与奋斗。但是阅历的积淀与世事的磨难已经让他的眼神不再单纯,变为深邃。   在这个愈加显得狭小的城市,不经意间就会闯入哥哥的世界。电影中的一个茶楼、一个排挡、一条街巷都曾经是哥哥演绎别人时留下的痕迹。   不知不觉间,唐生本是想让哥哥好好睡一觉在小巷里兜风却来到了一条斜坡而上的街道,这里是《阿飞正传》的一个场景——那一条看似长长的斜坡街道,有着一个摩登青年邋遢、率性的走路姿态。   唐生并不喜欢这部电影,因为电影的结尾还有这个弥漫在哥哥身上的气氛都是阴郁的。但是,这部影片让哥哥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得到认可。那一段Maria bona的旋律不知不觉间在唐生的耳边响起。在镜子中随着恰恰的旋律自然起舞的青年如今已是人到中年,正酣睡在自己的身边。   轻轻的踩住刹车,唐生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停下车来好好的看看这里。   “嗯!到了?”   车子停下的惯性已经减到最小,但是哥哥还是敏感的醒了。哥哥本来就是敏感的人,纤细的神经和追求完美的哥哥总是事必躬亲,自患病之后让性格中的极端之处变得更加神经质。   唐生有些担心,停在这里会不会让敏感的哥哥想到别的什么不好的事情。   哥哥定了定神,朦胧的眼睛在映入斜长的街道时即刻变得固执,顺着漫长的街道攀沿而上却在眼中看不到尽头。   “看你睡的沉就从闹市区里绕了出来……”   “你相信有那种鸟吗,没有脚的鸟?”   哥哥固执的眼神在转向唐生的时候消失了,口中的话语更像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问我这类感性的话题吗?”唐生有些犯难,自嘲的笑着:“当然是没有。不觉得不合逻辑吗?没有脚所以就要不停的飞吗?那起点呢?岂不是连起点都没有嘛。”   “哈哈……”   两个人在车里偷笑,害怕被大导演听见他们的品评。车子再次发动,仅仅一部经典并不是哥哥所能满足的。他还有很多很多想法没有实现,也许哥哥自己拍摄的电影才是最能表达他思想的。唐生这样认定。   “好像,只有《流星雨》是你帮我对的台词。”   哥哥噘着嘴、皱着眉头回忆着98年拍的那部电影。   “嗯。我很认真的念台词。你还留了胡子。”   唐生回忆着,那是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的时候,香港的二十几位导演发动了一个创意联盟决定由他们自己筹资、聘请演员,每人各拍一部非商业题材的高质量电影,低报酬,资金全部用于制作。希望可以重振受金融危机而萎靡的香港电影业。但是唐生知道,当时几乎所有的演员都拒绝了这个提议,只有哥哥答应张之亮拍摄《流星雨》,这也是联意联盟的唯一一部影片。那象征性的一块钱稿酬还在哥哥的书房里……的某个角落。   唐生当时从一个经济人的角度也并不赞同哥哥接这样的片子的,但是哥哥执意说自己也是香港电影业的一份子,本子又很好为什么不拍呢?当时唐生的事业虽然未受到冲击但是也不知不觉的帮哥哥一起以另一种方式抵抗着金融危机。哥哥,也是一个责任感强烈的人。过度的精神紧张与这也是有原因的吧?唐生也变的敏感了,想要找出哥哥精神异常的原因。   事务所大楼下,哥哥低调的下车。唐生正要转动方向盘离开,哥哥却又突然回来冲着唐生敲车窗。   唐生可是吓坏了,赶紧放下车窗,左右看着是否有狗仔或是认出哥哥的影迷在胡乱的拍照。他们两个人都是不喜欢让舆论介入私生活的人。更何况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被娱乐界擅自的炒作,已经带给哥哥很多负面的影响。但是哥哥这几年来却更加坦然的接受一切,在公众的面前也是一样。唐生多次的拒绝、提醒也执拗不过哥哥,两个人频繁的携手出入、吃饭、打球。唐生也是希望着如此本应是正常的爱人之间的生活的,但是他还是不想有些无聊的人以此为噱头重伤哥哥——   “做什么呀!忘记了什么吗?”   看着唐生小心奕奕、过分紧张的神情。哥哥知道,这个沉稳的男人也只有遇到有关自己的事情时才会有些沉不住气。多可爱的人呀!   “你今早叹气了,我听见了,”哥哥垂下眼帘,目光中略有隐情的转动隐去了不经意间的伤感:“叹气伤身,别那样了。我没事的。”   唐生红着脸,因为误会哥哥又要做出什么惊世的举动。毕竟哥哥是个性情中人。却原来是关心着自己:“不是叹气,是深呼吸!有益身心的深呼吸。”   “那也是因为紧张才会去做什么深呼吸运动。”哥哥担心唐生的样子已经有些焦急了:“我真的没事,你不用过分担心。一点,别忘了来接我去看医生。”   “嗯。”   两个人都自觉的回避开双方的视线,因为心中的预感都不太好吧。   “快进去,早点处理完事情也就不用惦记着了。”   唐生催促着趴在窗边的哥哥,而那个人只是一脸笑咪咪的听命离开。   唐生拿起电话,在键盘上比划了好一会似乎是在想着麦列菲菲教授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但更多的是不敢去打这个电话。   “教授,您好!”   “啊,是唐先生。这几天张先生的状况怎么样?”   “不太好……昨天又开始胃痛,而且……出现了幻视的现象……”唐生压低声音,因为这些症状越来越接近一种病症:“但只是持续了一会,他还认得我,意识是清醒的……”   “唐先生,我肯定这是抑郁症。张先生今天下午要是能来我这里接受检查,我想把这件事亲自告诉他本人,这样会更好。”   “如果您认为这样做对他是好事,我没有理由反对。下午我们会准时到的。”   “唐先生,抑郁症并没有您想象的那样可怕。这是一种发病率很高的精神病症,是常见的情感障碍,更是可以通过疗养治愈的……”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得这种病?您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乐观、豁达、善良的人吗?”   “唐先生,”教授想象着一项稳健、理智的唐生此刻的表情应该是怎样的焦急与不忍。从他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中就可以肯定了:“任何人、不论是谁都有可能患上抑郁症。这种病不是性格缺失或是人格异常的表现,很多因素都会造成情绪上的抑郁转而发病。我虽然与张先生私交不深,但是我知道他是一个亲切、善良的人。所以我们更应该有信心帮助他恢复健康。”   唐生又想轻轻的叹息,但是他没有。挂断电话转回家中平静的等待下午的到来。   第一章 无脚的鸟儿 下   唐生按照教授所说的,准备从新布置了一下家。抑郁症的病症表现之一就是自卑、情绪低落。那么家里的视觉感受就因该是积极向上的颜色——绿色就很好;食欲也会下降的话,桌布就换成橘黄色——增加食欲的颜色。宴会厅要变得更简易一些,以后召开的party召集的人就会多、也容易清扫。还需要什么呢?   唐生在别墅里转来转去,佣人还以为要重新装修呢。其实这样一来和重新装修也没什么两样了。   “对了!一块钱!”   唐生在哥哥的书房里寻找着《流星雨》片酬的一块钱,记得是自己把那一块钱表在一个相框里,到哪里去了?哥哥的书房十分的简单,一桌、一椅、壁柜式的书橱,简单的白色氛围。靠在墙壁的沙发也只是自己的专座。哥哥的审美很独特,有时候是大胆的。就像热·情演唱会一样,都是哥哥亲自设计的。唐生越想越是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会得抑郁这种病。他的兴趣是多么广泛呀。但是,唐生也清楚的知道,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又是多么的孤独。而自己,并不是与哥哥志同道合的知己。这一点,是唐生心中最大的痛楚。   唐生感到一丝的困意,毕竟等于是一夜未睡。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唐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是梦着还是回忆着。黑白的影像间只有一个男孩子灿烂的笑容是有颜色的——健康的肤色、短短的几乎露出头皮的发型是如此的精神,灿烂的笑容讨人喜欢。但是那个男孩的笑容并不是会心的微笑,只是那个孩子适合微笑、懂得微笑、善良的用微笑掩盖着自己的孤独。是哥哥……是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情景,比我大两岁的、干妈最小的儿子十仔。哥哥微笑着,自己在一边玩耍,在用欢乐来引起父母的注意吗?哥哥,你知道吗?即使你安静的坐在一边,你都是最闪亮的一颗星,引人注目。你,并不是孤单的……   恍然间醒来,梦如隔世。唐生匆忙的看着手表害怕耽误了时间,却原来只睡了十五分钟。那个不是梦,是自己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哥哥时的情景。现在想起哥哥的小时候,竟然有些脸红:不会是一见钟情吧?哈哈!拥有一个生意人头脑的唐生是不会相信一见钟情的,这类理智的人有着更为深沉、炽烈的浪漫,那是一种关于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誓言,是日久生情、日积月累的沉淀。百年陈酿的香醇。   唐生真是无法想到,一个裁缝的小儿子如今是世界的偶像;更无法想象的是自己和哥哥的关系从干兄弟变为朋友直到现在的爱人关系。时间,过的真快,而一切又都没有远去。   唐生还是没有找到那一块钱,想着把它找出来可以让积极的含义鼓励哥哥低落的情绪。转而一想,哥哥本就不是世故的人、亦无城府,那一块钱早就在库房里吧?即使拿出来,哥哥也不会往夸耀自己为电影届做出卓越贡献那一方面去联想的。其实,哥哥是一个很自我的人。   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房又小心的布置回原样,不然等哥哥回来会唠叨、会费尽心思的整理一遍。即使是100%的复原,只要不是他亲自做的,在他心中就只有70%的满意度。这是哥哥亲口告诉唐生的,听着就有些吓人。呵呵,要是哥哥真的继承家业,现在就是一位难缠、怪癖的设计师了吧?   唐生在事务所的大厅等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哥哥打来电话时的情绪很高涨,看来事情谈的很顺利。唐生也并不觉得等待的时间无聊。   三五个人簇拥着哥哥从电梯里出来,哥哥眯着笑眼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认真听他说话的那位日本女士又是有些尴尬的表情眨着大眼睛微笑点头。唐生偷笑,那位日本女士并不见得听懂了哥哥地道的、语速又很快的英式英语。   “哦,真是累人呀!但总算是起步了,专辑的事情应该没有问题。你吃饭了吗?我还没吃饭。先去吃饭吧,我饿了。”   看来工作的状态也带到了车里,哥哥一上车就开始机关枪式的吐字。   “吃这个,教授是专为你腾出今天一下午的时间,不能让他等了。”   “是啊!你怎么不早说,多不好意思呀!有准备礼物吗?”   “……这个我忘了……”   唐生少有的不周到。   “下次一定要补上,耽误别人的时间真是可耻的事……这是……这又是什么!”   哥哥打开保温杯,白粥当然认识了,不过那些黄黄的是什么?   “胡萝卜泥,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   唐生亲手捣成泥状的胡萝卜绵软的趴在白粥里。唐生自己倒是手握方向盘目光向前,因为他也没勇气去看杯里贫瘠的食物。   “是你亲手做的?”   “当然。”   哥哥看着眼前黄白分明的、应该被叫做食物的东西,又看看身边硬朗却面露愧色的男人,咂咂嘴:“好吧……为了回报这一杯爱的粥,我——喝!”   咕咚咕咚是硬灌进去的,因为肚子真的很饿,因为这些天以来唐生眼见着和生病的自己一同瘦下来:会好的……哥哥一直坚信着。   唐生也是,虽然他已经知道了哥哥的病情,但是一切都会好的。   “什么?哈……我,我得了抑郁症吗?”   当哥哥亲耳听到从教授嘴里发出的三个字的时候,他苦笑着。不断强调着“我”,是呀,哥哥怎么会相信自己患上抑郁症的事实呢?   “您有过幻听、昨天又出现了幻视。这些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但是唐先生注意到了。而且您也亲口告诉过我总是夜里做恶梦,失眠倒是成为了正常现象。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认为您患了抑郁症。”   “我以为……那是工作压力大的原因……”   哥哥刚刚冷锐的目光突然间蒙上一层霜雾,整个人好像都因为寒冷而微微缩紧了身体。   “工作上的压力、情感矛盾,等等的很多原因都能诱发抑郁症。是我认为应该告诉您所患的病症,这样您自己也会注意到。您也无需过多的担心,这种病已经是常见病了,及早的接受治疗是很容易治愈的。因为抑郁症不是神经官能失调,而是一种情感性疾病,虽然也是大脑疾病。但是患者的逻辑思维能力是正常的,理性也是正常的,因此自愈率也是很高的。您需要自我调节。”   教授看着张先生突然间的失神,示意唐先生。   唐生轻轻的握着哥哥的肩膀,哥哥侧首对着唐生,但是垂着眼帘:“没关系。”   教授看着张先生的微笑施礼,继续说下去:“您这样偶尔的失神,经常发生吗?”   “诶?”哥哥突然有些失语,皱着眉头。   “您刚才在想什么?是担心您的病情吗?”   “不是……”哥哥皱着眉头,努力回忆刚刚的失神在想些什么。   唐生有些担心,示意教授不要再问了。   可是教授也是很无奈的告诉了他们:“也许是思维迟缓的表现。您最近是不是觉得身子很懒,提不起兴致?”   “是有一些,我以为是胃痛的关系。”   “当然也有关系,但是抑郁症会引起身体器官部分神经疼痛。头痛、胃痛、甚至全身痉挛都是抑郁症的症状。所以,您现在的胃痛和抑郁症也许已经开始相互影响。”   “那就是严重了!”哥哥虽然显得紧张,但是没有冲动。很有修养的询问医生。   “也不能以此作为判断,因为我和您一样,也奇怪于您为什么会患上抑郁症,也许和您胃痛时所服用的镇痛药也有一些关系。所以是完全的内性抑郁症,还是外性抑郁?抱歉,我还没能确定。因此,需要您的自我调理治疗会占很大一部分。”   “我会配合的,但时间上……”   “不需要您完全放弃工作,如果有兴致投入工作反而是好事,毕竟您还有兴趣、有精力。只要注意分配时间就可以。告诉您,就是希望您能自我注意。不舒服、情绪低落的时候就要休息、和人交谈,及时的告诉你身边的人您的状况,这样才能克服病症。”   这一回换做唐生苦笑着,若是真的情绪低落怎么会找人聊天呢?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哥哥也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独处一室,难道是积累忧伤情绪的关系吗?   不自觉的,哥哥又开始一个人失神,这一次哥哥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唐生大大的手握住自己的手,听见唐生温柔的声音让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那么多些您了。”   唐生带着哥哥向教授告别。   手,被紧紧的握着。哥哥只是跟着唐生走,走出医生的办公室。这一次哥哥在唐生的身后。   “胃痛的药都要重新开处方,每周还要做一次心理治疗。每一天的作息时间都要有规律。运动也要开始!去打球吧,好久都没有打羽毛球了。每天晚上都锻炼一下,”坐在了车里,唐生也是握着哥哥的手,两个人的手重叠着放在变速杆上:“还应该告诉陈太,让她多提醒。要不要把大姐接到家里住呢?我不在的时候也要有人陪呀……上海就先不去了,在这边处理也是一样……”   “你突然话多,我可是要适应很长一段时间呀!”   哥哥突然笑起来:“你竟然也有话多的时候,还都是废话,自言自语似的。”   哥哥坏笑着看着不喜欢说话而突然絮叨起来的唐生,唐生的脸都被看的羞红了:“我在,我在和你说话。”   “切!人称和姓名都不指出来,和自言自语有什么区别呀!哈哈,这是你变相的撒娇吗?”   “哥哥!”   严肃的唐生,生气了。   “哈哈……我都知道的。”哥哥也严肃了起来:“会好的,我不是悲观的人。”   扬起的、自然而然的带着笑意的面容,唐生看着这个面容,又看看:“嗯。”   继续稳健的开着车。哥哥说过,在很多时候自己更像是他的哥哥,那么从现在开始自己就要当好哥哥的哥哥了。   “知道吗?”   “嗯?”   哥哥突然的发问,唐生也不知道在问些什么。看着夕阳映照下的哥哥,他脸上的笑容是绚烂的。   “你比我高……”   “这是事实。”   “听我把话说完!”小小的怒气在哥哥的声音里:“82年,我看到你的时候真的是羡慕你。有一分收入可观的工作,穿着笔挺的西装很有气派。你,处处比我高明。”   “不会。那年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可是很傲气的新星。我倒是觉得你活得潇洒。”   “不。”哥哥很肯定:“我,并不满意那时的状况。”   “哥哥,”   “嗯?”   唐生轻声的唤了一声“哥哥”,已经叫了三十余年的哥哥:“哥哥把喜欢的事情变成了工作,所以会有很多失望。因为变做工作之后,喜欢的事情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变得不再让自己开心了。你还不知道你自己吗?有些苛刻的要求着自己的作品。”   哥哥躲开唐生的视线干笑了一下:“所以你是高明的呀,没有把喜欢的事情当成工作。”   “我也只是擅长做财务的工作,失望的时候也很多。”   “都是自然而然的失望,并不是遗憾。没关系的!”   哥哥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宽慰起唐生来了!唐生真是高兴:会好的……   哥哥的一句话,却又勾起了唐生从今天就开始的回忆。1982年,那是时隔许久的重逢。那时的哥哥,呵呵!好像比小时候更加黑呢……   第二章 占士甸男人 上   “唐先生,有人找!”   唐生这一回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寻觅着声音的来处,却已经消失殆尽。绝不是佣人在叫他,两个女佣都是菲律宾人是不会用纯正的广东话叫自己的。这个声音早就不记得是属于谁的了,但是唐生知道为什么睡梦中会出现这样一个尖细的女人声音,因为那一年在万宝国银行工作的自己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哥哥:就是这个声音,把哥哥又带回到我的身边。   唐生听到浴室里传来哥哥哼歌的声音。哥哥喜欢泡澡的时候哼歌,不。任何时候,只要哥哥想唱歌就会低低的哼唱,独自享受着音乐带给自己的惬意。唐生躺在了沙发上,闭上眼睛继续着梦中的回忆——   同事说有人找,对于突然来访的人是觉得奇怪,同时又说还是自己的干哥哥。笑起来,弄得同事糊里糊涂。真是觉得好笑,不过大两岁而已却到处炫耀“哥哥”的身份。可以理解的,小时候就是胡搅蛮缠的孩子,自己也是啊!呵呵……匆忙的下楼,在行人匆匆的、忽然觉得迷茫的视线范围之内寻找着已经是偶像明星的哥哥的身影,四下里张望却没有记忆中的那个笑容灿烂的人的身影。或许应该是电视上看到的那种形象吧?阳光的、健康的形象;或者带着一个大大的墨镜躲在某个角落里?   自哥哥回国后,虽然也有见面的。但是却每时每刻都在感觉哥哥距离原来越远,是一种心理作用吧,因为各自职业的不同。   “哈!”   “……”   忍住受到惊吓的叫喊声,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捉弄人、搞恶作剧!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在身后大叫一声,把行人都吓了一条,哥哥却正在得意的笑呢!   “不服气就来打我呀!你是打不过我的!”   哥哥好像更黑了,但是看起来也更加健康可爱。   故意板板整整的站好,要在气势上打到他。虽然小时候打架他总是能赢,但是今非昔比了。   “哦哟!你竟然比我高!”   哥哥夸张的抬着头仰视,从头到脚好好的打量了一番。   “这一回打架我是不会输你的。”   很自信的告诉哥哥,他面前的男人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了。   哥哥却笑了,还是那个灿烂的笑容。没有回敬,却送来一个大大的拥抱。看着有些纤细的哥哥,感觉到他的身体却是硬朗朗的、很宽厚。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运动。   “太张扬了,不怕被歌迷发现吗?”   挣脱开哥哥的臂膀,紧张万分的把哥哥往角落处带。可是哥哥蛮不在乎:“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出名。”   是在自嘲,却有种不服气的哥哥就在街上大摇大摆:“你请我这个默默无名的歌手喝茶吧!不,是偶像歌手!”哥哥故意强调了“偶像”,他好像非常不满意这个身份。   想要笑,大笑。眼前狂妄不羁的人不是哀求着别人请客,而是很霸道的强迫着让人请客。   “去附近吧,我午休的时间不是很长。”   “你请客当然你说了算!”   哥哥却还是站到了前面,也许是在家里最小的关系永远都轮不到哥哥做决定所以就任意的“欺压”干弟弟。   “啊,那不是就有一家嘛!”   手,突然被哥哥拉住,大步流星的就朝对面的茶楼走去。突然害羞起来,看着哥哥的手,很漂亮的手、纤长的手,却冰冰凉凉的亲切,和哥哥一样是外冷内热的。   这样的两个大男人可以拥抱、可以勾肩搭背,但是现在是在拉手。不可思议却不妨碍哥哥的“独断专行”。他更加的纵情了,也许在国外自由的生活为他鲜明的个性中注入了新的活力。但是,怎么看他怎么像一个占士甸青年,叛逆的、不羁的占士甸青年。   “我真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能是偶像歌手,”哥哥狠狠的嚼着虾饺,鼓鼓的脸显着他更加清纯可爱,这不就是偶像的形象吗?看起来有些任性的偶像歌手。可是哥哥好像从来不认为自己帅气,认定自己就是典型的东方面孔——扁平脸:“你就长得比我帅!”   “呵呵……”   “真的。”哥哥一本正经:“鼻子高高挺挺,五官又端正英气。你要是做演员会有很多影迷的!”   “不想做偶像歌手,要做星探了吗?我看哥哥还是有做星探的潜质。看我就看的很准。”   “诶?啊哈哈哈!你啊,啊哈哈哈……”   哥哥又开始大笑,真的触动他笑穴的时候,他就会无所顾忌笑的前仰后合。而能让他这样失态欢笑的人,好像就是我。   “哈哈哈,你比以前好像更不爱说话了,但是很有冷幽默的感觉!为什么你总是能把我逗笑呢?”哥哥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总是被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弄到笑到失态的地步。   笑过之后,哥哥的突然安静反而令气氛变得突然紧张。哥哥是那种存在感强烈的人,不论他是情绪高涨也好、心情烦闷也罢。周围人的情绪会因为他的变化而随之变化的,哥哥就是有这样的能量。早就注意到了哥哥的心情并不是很好。而哥哥也是那种极易生气却也努力消气的人。这就是性情中人吧?   不管哥哥怎样不承认自己的成功,还是有他的歌迷认出了他。   “是张国荣先生吗?天啊!”女孩已经涨红了脸:“你好帅的!,我好喜欢你的!那,那……您能,能给我签个名吗?”   其实哥哥比这个女歌迷还要害羞,脸也红了。但是看得出他不太喜欢突然被人要求签名。签完名,他匆匆忙忙的就离开了。以为哥哥会高兴,毕竟自己还是有知名度的,但是他不喜欢。可以理解的,现在的状态对于哥哥来说并不是他想要的成功。哥哥是一个前卫、审美独特的人。哥哥是高贵的,与偶像是不一样的。   “真好,你没有变。”哥哥一肚子的心事并未道明,分手的时候也只是这样一句称赞。掠过低头微笑的哥哥,他身后匆忙而过的人与不羁、自由亦优雅的哥哥显得更为格格不入。哥哥是需要仰望的人,即使他是亲切的人。但恐怕歌迷是没有机会与之相处而感受到他的随和与亲切,恐怕也会忍受不了他巨大的情绪波动。   “哥哥也没有变。其实我常去你家,你要是方便常回家的话就能碰到我。”   哥哥转开了眼神,飘离的眼眸有着青年不应有的深沉:“不愿意回家……其实我……”   话到嘴边,哥哥还是显得尴尬的吞咽了回去。   “我会尽力帮你的。只要不是演艺圈里的事情。”   “就是!做我的经纪人吧,你了解我……”   哥哥半开着玩笑,但是听得出是真情实意——你了解我。   哥哥想要走却是停留,为难的表情已经开始紧皱着眉头显得焦躁了。   “哥哥,你等我一会儿。”   不是一时的冲动,因为哥哥的一句话。也想告诉哥哥的,在你的身边我同样是安全的心情。应该可以表达出来的,但是男人之间的友谊为什么要说明呀!向经理提前预支了几个月的工资,银行里还有一些存款。虽然也不是很多的钱,但是一定会比哥哥的收入稳定。   “拿去用。”   哥哥看着袋子里的一打钱,好半天都没说话。没盯着哥哥看,他是一个骄傲的人,这样的事情他说不出口却找到我,所以为了这份信任也是要帮助哥哥的。   “不还,行不行呀!”哥哥挑着眼皮看着我,只勾起一边的嘴角。不是小恶棍的无赖,是邪邪的很霸道的却有着种种的邪魅。   “拌嘴是斗不过你,但是打架我是赢定了。有胆量,哥哥就可以不还钱。”   “切,恐吓我!”哥哥笑了,拿过纸袋低着头:“谢了……”   “嗯。”   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有些失落。突然间很大的失落感。远去的那个人有着与众不同的美丽与性情。感觉得到哥哥会成功,因为他正脚踏实地的去努力、去奋斗。但是却担心,他极为矛盾的个性会为自己带来真正的幸福吗?毕竟幸福与成功不是一个概念……   “要不要休息几天?”唐生问着从浴室里出来的哥哥,哥哥看上去脸色还是不太好。   “知道吗,Anthony(黄耀明)说我沙哑的声音很有特点,更符合我!”哥哥擦头发也是要对着镜子一丝不苟。说哥哥自恋却又不是,唐生可是见过哥哥最随意的造型。   这几天来,虽然不是很频繁的吐胃液。嗓子毕竟受到了影响,当然变得沙哑。   “我认为,”唐生突然一本正经的说话,哥哥也停下来看着镜子中的唐生,都有些紧张了——   “你的声音本来就是有些沙哑的,歌也是。”   “呵……”镜子中穿着白色毛巾浴袍的哥哥,笑没了眼睛。自然而然的,哥哥就是美丽的代名词:“我的歌声是多么的动情的啊……”哥哥故意用沙哑的声音说着深情的话,真的有一种磁力吸引人。   “有人向我反映,你又开始抽烟了。”   唐生走进浴室,虽然没有眼睛对眼睛的质问,甚至更像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让哥哥畏首畏尾的站在镜子前动都不敢动。头发上的水珠“啪嗒,啪嗒”的掉在浴衣上,印开灰色的水印。这种时候,即使是狡辩王,也不敢辩驳三分。本就是为了自己好,才让身边的人监督着自己严禁吸烟的。可是哥哥还是偷偷的开始每天三两根的抽烟,当然没有任何立场叫嚣了。   “要是被我当场抓住你吸烟……”唐生背对着哥哥,斜眼看镜子中的哥哥。不是警告的眼神、不是威胁的眼神、更不是冷酷的眼神,反而看不透心意的眼神才叫人害怕、胆战心惊。唐生本就是硬朗的气质,虽然安静又很温柔,但是严肃的时候让人更有深不可测、阴柔的畏惧感。唐生没有说下半句就进去洗澡了。天真的、受到惊吓的小可怜哥哥乖乖的擦着头发,没敢再说一句话:是谁告的状!以后要小心!不抽烟的人就是讨厌。   哥哥捧着手在嘴巴前用力的呼出一口气:“哈——”也没有烟味呀,漱口的时候都漱到嗓子眼里了呢!恍然间想起来,唐生第一次见到自己吸烟时候的表情——哈哈,他那是是一副神经质的盯着自己手上的香烟看了好长时间的表情,一定是很生气……   唐生泡着澡,不是有人告状说哥哥吸烟了,而是唐生自己闻到了哥哥身上的烟味。为了哥哥的健康,还是要将香烟拒绝到底的。要是从一开始让他戒烟就好了,第一次看到哥哥吸烟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那不久……   “唐生!唐生!快开门!”   吃下的最后一口饭差一点被讨债似的敲门声噎住,要不是听出是哥哥的声音准会夺窗逃命。   打开门,是满面春风、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哥哥,却对自己怒目而视,恍惚间似乎看见哥哥的头上都长出了魔鬼的犄角。   “你在吃什么!”   “……盒饭。”不解哥哥生气的原因,捧着盒饭送到哥哥的面前审查。   “吃了几天、几个月了!”   语塞,还是先让哥哥进来的好。可是拉着哥哥,他却一动不动的杵在门口。嘟着嘴让胖胖的脸更加圆润了,但是这份伤心冲动着自己也只能低着头呆在原地看着哥哥插在裤兜里的手。   “去吃饭!”   “已经吃过了!”   “你是傻子吗?”哥哥大怒,要教训人之前先还是很有教养的把门“碰”地关上了门:“原以为你工作这么长时间,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很宽裕才向你借的钱……谁叫你天天吃盒饭!你,你可以告诉我的,你更可以不借给我……”   “我有钱,借给你自然就没钱了。但是总要比你好些的。没关系的哥哥,下个月就发工资了。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怜。”   以为哥哥会继续教训,可是他只呆呆的看着手里的盒饭。是叉烧饭,当然现在哥哥是看不出原貌的了。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哥哥的忧郁,但是这一次是近距离的感受到他的忧郁,而且还是因为我。   “去吃饭吧……哥哥请你吃好的……”   哥哥说这话的时候,哽咽了。   “晚上,好吗?我现在真的吃不下了,真的……我觉得你今天的精神很好,是不是有好事啊?”   哥哥看着我,认真的看着我。被这突然而至的凝望袭击,倒是有些不自在。感觉得到,哥哥和前几个月比起来斗志更高。   “是好事……”哥哥自然的笑了,他的笑容会随时的表露出,只要他开心,只要他微微的列开嘴角就是一个亲切、自然的微笑:“我签了新的公司,还有了一位非常好的经纪人陈淑芬。黎小田老师和新公司就要给我制作新的唱片了!”   哥哥越说兴致越高,还掏出了香烟点上,香烟!   哥哥看出我的脸色大变,虽然我没有声色:“你不抽烟吗?”   “不。”   “好奇怪呀,你竟然不抽烟!”哥哥又仔仔细细的观瞧我:“你的形象也真的不适合抽烟的造型呀!”眯缝着眼睛,“啪”的点着了香烟又开始说着新公司的事情:“这是新唱片的主打歌,”说着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哥哥的字迹应该是从曲谱上抄写来的,以便随时随地练习。   “你在听吗?”   哥哥看着我只顾紧盯着他手里的香烟,有些生气的问我。   “在听!”   “算了吧……好了,我不抽了!”哥哥是敏感的,虽然我没有说明讨厌烟味,虽然我没有做出厌恶的举动,但是人有的时候对有些事物就会做出神经质的举动。在哥哥的眼中,我好想一直在是在盯着烟看。   “歌词,我念给你听……我唱给你听!”   哥哥转而端正身姿,在桌子上展平那张他亲手抄写的歌词。潦草的字迹写着歌名——《风继续吹》   “我劝你早点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   只叫我抱着你   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   我看见伤心的你你叫我怎舍得去   哭态也绝美   如何止哭只得轻吻你发边让风继续吹   不忍远离   心里极渴望希望留下伴着你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   心里极渴望希望留下伴着你   过去多少快乐记忆何妨与你一起去追   要将忧郁苦痛洗去柔情蜜意我愿记取   要强忍离情泪未许它向下垂   愁如锁眉头聚别离泪始终要下垂   我已令你快乐你也令我痴痴醉   你已在我心不必再问记着谁   留住眼里每滴泪为何仍断续流默默垂   我劝你早点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   只叫我抱着你   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   我看见伤心的你你叫我怎舍得去   哭态也绝美   如何止哭只得轻吻你发边让风继续吹   不忍远离   心里极渴望希望留下伴着你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   心里亦有泪不愿流泪望着你   过去多少快乐记忆何妨与你一起去追   要将忧郁苦痛洗去柔情蜜意我愿记取   要强忍离情泪未许它向下垂   愁如锁眉头聚别离泪始终要下垂   我已令你快乐你也令我痴痴醉   你已在我心不必再问记着谁   留住眼里每滴泪为何仍断续流默默垂   为何仍断续流默默垂   为何仍断续流默默垂”   这是我熟悉的旋律,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哥哥所唱的歌,有着淡淡的悲伤,甚至会让人泪光闪闪,有着追悔莫及的懊恼而更多的竟然是忍着巨大悲痛的无可奈何。   “好听吧!是翻唱山口百惠的歌呢!”   哥哥唱的时候很贴切歌词的意境,可是唱完就兴高采烈了。当然会高兴,山口百惠可是哥哥崇拜、迷恋的对象。突然间有些说不出来的满不在乎,但又不得不说哥哥唱的要比原唱更好,这首歌的旋律是属于哥哥的。我就是这样觉得的。   “太多离别了,坚韧的悲伤。打动人心的歌。”   我想告诉哥哥,这是属于你的歌,但却不想说出口。说出来,哥哥会不会也如歌词中所说的那样,即使不忍也要离去,因为风,还在继续吹。   “坚韧的悲伤……我也是这样想的……”   哥哥回避着我眼神,虽然为两个人的心有灵犀而感到窃喜,但不知为何有着小小的恐惧。我是这样,哥哥的表情也透露出了他心中与我一样的小小的恐惧。哥哥转动着眼睛,想找一个别的话题,或者是让话题继续下去,可是聪明的他、话题多的他也犯了难。躲躲闪闪的目光和用尽心思的思考让他别具魅力的气质更加浑然天成。也许哥哥适合喜剧的角色,毕竟他是喜欢搞怪的,人又幽默。不需要夸张的表演,自然的表现就会让人开心。   “什么时候出专辑?”   “呃……正在写其他的歌,明年就会出的!”   哥哥叠着那张抄写着歌词的、皱巴巴的纸,叠得四四方方的、认认真正的。看着看着,却发现被哥哥叠得越来越小。还在为刚才的尴尬烦恼吗?却又不像是计较兄弟之间的默契。哥哥握着四四方方的歌词:“唐生真的喜欢这首歌?”   “嗯。哥哥唱的很好听。”   “比原唱都要好听?”哥哥睁大了眼睛。还是第一次看到不自信的哥哥,这反而是好事吧?   “是属于你的歌。”我,还是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哥哥又是一脸心事的撇开了头,暗自寻思了好一会。故意流长的头发垂下刘海挡着了哥哥的半侧脸,他的眼神和表情在半遮半掩下更加令人扑朔迷离。青涩的饱满的面容上总是有着浅浅的沉重感。哥哥,其实不是一个复杂的人,只是他所追求的东西对他自己有很高的要求。   “这个送给你吧!可要好好的珍惜,如果我真的因一作而成名,这张歌词可就是价值上亿的拍卖品!”   “我不会卖的。”   赶紧闭上嘴巴,也奇怪为什么肉麻麻的说着类似忠贞的话语。哥哥也再一次游弋着眼珠乱转,苦恼于一个话题。   “哥哥,你不会想用这个抵债吧?”   “诶?啊哈哈哈,啊哈哈哈……真是个商人的头脑,怎么脑筋转的这么快呀!我不会用这个赖账的!”   我也笑着,尽量随意的把被哥哥叠得只有四分之一手掌大小的歌词放进抽屉里,却迟迟的不愿意关上抽屉:会不会,有一天你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呢?即使你多么的不忍离去,也要选择离开呢?我,对《风继续吹》是矛盾的。哥哥,哥哥之于这首歌也是吧?因为他诠释的歌词就像是在唱着他自己的故事……   “夜宵吃叉烧饭好吗?”哥哥在浴室外大叫。   “怎么想起吃这个了?”唐生裹着浴巾出来,短短的头发不用怎么擦就已经干了。   哥哥甜美的笑着,意思是让唐生也认认真真的想一想:“叉烧饭,盒饭的那种……”   唐生还以哥哥同样的微笑,虽然不会像哥哥那样的美丽也很短暂。但,同哥哥一样是幸福的笑容。两个人又在不经意间各自回想着属于二人的共同记忆,又一次的心有灵犀。如果当初就道明这一份心意相通,也许哥哥就不用经历那样多的情感坎坷,唐生这样认为,如果自己当初可以挑明,也许两个人都会更快一步的接近幸福,虽然哥哥遇到的非议也许会更多。但是,两个人要比一个人好。   “我吃叉烧饭,你喝燕窝粥,再加一点灵芝……”   “喂!”   “那样好消化,你看着我吃盒饭不也是很好嘛。”   唐生独断,不单单是为了哥哥的健康。唐生不想,不想两个人只剩下回忆,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还有更多的未经历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们二人……   第二章 占士甸男人 下   “A long long time ago……”   “A long long time ago……”   哥哥打发佣人去休息,亲自做着叉烧饭,为唐生和他自己。不能吃到叉烧,还是可以享受烹饪的过程!叫一份叉烧饭外卖吗?没有店家有闲情逸致愿意在午夜往富人区里送一份十几块钱的外卖吧?如果偶然间被媒体知道,对于大明星午夜叫盒饭吃是绝对值得“研究”一番的。   “忘记后面的歌词了?”   唐生倚在厨房的门口,看着一边哼歌、一边做着料理的哥哥,好半天就是在重复着一句——A long long time ago   “没有啊,怎么会忘记。”哥哥关掉蒸锅的炉火,回头冲着唐生吐舌头:“就是突然想不起来!呵呵……”   “I can still remember how that music used to make me smile.”   “唱出来就更好了!”哥哥期待唐生可以为自己唱一首歌,但是唐生只是想要提醒他歌词而已,是绝不会接着唱下去的。哥哥的注意力集中在料理上,虽然被提醒,但是吟唱的还只是那一句——A long long time ago……   记忆中的,很久很久以前吗?是1977年吗?唐生在揣测着哥哥的心意:想要回到过去重新开始吗?哥哥,你知道吗?有些人生来就是不被允许平静生活的,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被更多的人去仰慕。而哥哥你,就是这类人。   唐生的眼前是穿着奶白色毛巾质地的浴衣、在做着料理的男人二十年前手持麦克风初登舞台的样子,那时的哥哥也是一身白衣、头发有些长、带着他气质中的不羁与矜持甚至带着颓废之美的青年形象、在演唱一首歌词有些过长的歌。而那时在唱着“A long long time ago”,的哥哥又在想着哪年、哪月、哪日的事情呢?   “铃——”电话铃声打断了唐生的思绪,同样也打断了哥哥的料理:“听电话去呀!”哥哥转身,唐生近乎痴迷的在看着自己,到让哥哥脸红了起来。转过身去,也不知道料理做到哪一步了:“你最近失神的状况比我都多……”   唐生还在拖延时间,笑着哥哥的腼腆:一个大明星,时不时的会害羞、会脸红。   “喂?”   “哦,唐生呀,哥哥呢?”   “陈太,哥哥在做东西吃……”   “那你就帮他记一下这件事吧……”   电话的另一端是一位声音慈祥的大姐,语速不急不慢。   “陈太,我有事情要先告诉你……”   “怎么了?呵呵,都让我紧张起来了!”   唐生知道最近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因为哥哥的健康问题已经让他焦虑起来。   “哥哥他……”不是在故弄玄虚,但是唐生也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心态与语气告诉陈太。电话那端和善的大姐已经屏住了呼吸,可以听见双方剧烈的心跳声。   “哥哥的胃痛不是恶性的……”   “天啊!你要把我吓死了!”电话的另一端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忧郁症。”唐生用最快的速度、最清晰的发音说出那三个字,电话的另一端是更长时间的沉默。   “怎么,怎么会得上这种病呢?哥哥怎么会得这种病呢!”陈太提高了声音,突然升高的音调使得音色也扭曲变形了。   唐生已经知道陈太会是这种反应,任何一个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是这样的反应。   “任何人都有患上忧郁症的可能性,虽然是神经系统的病症、虽然也发病于大脑,但是患上忧郁症不需要遗传、不是性格缺失、不是人格扭曲!”   “唐生……”陈太轻声唤醒了有些激动的唐生:“哥哥会好的。”   “对不起,我……我太失礼了。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在工作中也能照顾哥哥。”   “这是我作为哥哥的挚友应该做的。唐生啊,不要这样焦虑。”   “我只是担心……我也知道这种病不是绝症,但是哥哥在我的面前发作过……这种病,而且这种病会……”   “谁打来的?”哥哥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看着唐生发红的眼睛差一点就跌落了手中的餐盘:“这是……你这是怎么了?”   “……是陈太。”唐生还举着电话在耳边,垂下的眼睛不去看哥哥,又怕含在眼中的泪水掉落而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   不用做多过的说明了,哥哥已经知道他们二人的对话内容是关于自己的病情。而唐生发红的眼睛也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哥哥走到唐生的身边,同样躲避着他的视线。轻轻的从唐生的手中接过电话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和陈太讲话。   “好,好,我知道了,我一定请你喝茶的,好吧!”哥哥突然转变了话锋:“拜托了!”   已经躲在墙角回避哥哥的唐生轻轻的在颤抖着。   “拜托了,帮我恢复健康。”哥哥话说的漂亮,可是神情是充满疑问的。   “嗯,当然了!我想啊,你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的关系。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陈太话也说的漂亮,心却在颤抖:“我刚才和唐生说了关于经纪公司的事情,但是唐生说他不想让你被固定的公司束缚,还是现在自由的状态好。工作和休息不会冲突。”   “就依着他。我们两个人,都要拜托你来照顾了!”   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但是却没有听到哥哥离开的脚步声。唐生还在隔着电话的角落里,隔着窄窄的半面墙壁就是立在电话前不动的哥哥。   两个人隔着半面墙壁,甚至都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而哥哥松散在脚踝处的浴衣映在唐生的眼中。共同走过半生的二人,此时此刻却感到了万分的尴尬。   唐生懊恼自己,为什么讲着哥哥的事情就激动起来反而让哥哥为自己担心。   “刚刚,”哥哥在墙壁的另一侧,声音很轻柔像是在对着一捧雪花讲话,生怕吹化了它们:“刚刚,你快要哭了吧,为我……”   唐生没有回答,靠着墙壁点点头。   哥哥,是容易害羞的人,影像中的那个浪漫的他在现实中是羞涩的,隔着半面墙壁,对爱人倾吐心声就是哥哥委婉、矜持的表达——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你为我落泪的,相信我。”   墙壁一面的唐生抬起手臂,手背摩挲在墙壁上,心中说着“我相信你”;   墙壁一面的哥哥,身子轻轻的依靠在墙上,脸颊红润的温度在贴着冷凉的墙壁上因那个人的手温而平和下来。   短暂的,在将秒时也分割开来计时之后,便是铭刻在心的温存时光。   “开饭了!好饿呀……”   松散的浴衣舞飘在眼前,板正的浴衣跟在后面。   巨大的餐桌之上,只一碗粥水、一碟饭菜;一人滔滔,一人嗯嗯着认真回应。不时的欢笑、不时的安静只有咀嚼的声音。一生,只此一人足矣。   怀里,是哥哥温柔的体温;耳边,是哥哥舒缓的呼吸声。第一次和哥哥同塌而眠,在记忆中清晰的记忆是少时两个人嬉闹过后在地板上的呼呼大睡;而后,是那一夜哥哥的突然而至。已经是风靡全港的大明星的哥哥,半夜拖沓着疲惫的身体扰醒睡梦中的自己,哥哥却翻身在自己的床上大睡特睡起来。饥睡的人,那是唐生那一夜见到哥哥后对他重新的认识。睡梦中竟也是微皱着眉头,一副担心、恼怒又要被吵醒的表情。哥哥想要的拥戴,原来也不是连场的演唱会,也许只是想要得到认同而已,也许还想要做着狂妄不羁的占士甸男人。   不知不觉的,想要拥搂着哥哥、想要让他安心的睡眠。就像现在一样怀中是哥哥的身体,只为他安稳的睡着。唐生听着哥哥平稳的呼吸声,半睁半合的眼睛沉沉的闭上而沉沉的睡去。睡梦中,也是两个人沉沉的、相拥而眠的安睡容姿。   可是,心中的害怕还是不期而至。怀中的温度渐渐冷却,与过往清晨醒来是已经凉透的半面床铺一样,只剩自己一人还在梦境中沉醉。这就是唐生的梦魇,此刻也在极力寻找着哥哥身体的温度在床上辗转、摸索、忽地的醒来——   怀中的人已不在,而唐生手中紧握的竟然是被角。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是哥哥担心挣脱了自己的手而反会把自己弄醒而塞进被角的!自己被当成小孩子对待,唐生真是被哥哥给气死了。总是这样带着体贴的消失不见,让唐生又怨恨不得。突然的担心、突然的慌乱终于让唐生睡眼惺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寻找着哥哥的身影。   光着脚,扑腾扑腾在家里乱跑着,压力也越来越大变得气喘吁吁。忽见书房里亮着灯,从里面散发出哥哥的气质,但是唐生并未安心。未对陈太说出的话,其实两个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对于忧郁症的恐惧,正是因为这种病症会使患者产生自杀的念头和行为。抑郁症,是精神科自杀率最高的疾病。虽然会在病情恶化的时候出现,但是,好害怕。唐生猛的推开书房门,看见的是哥哥被自己恐慌的神情所震惊的模样。   “做恶梦了?”哥哥看着气喘吁吁、额头满是汗的唐生,心疼着走了过来抱着他:“不怕不怕,只是一个梦而已……”   哄着小宝宝吗!唐生心里虽然还在埋怨,但是贴着哥哥温暖的胸膛气也消了,但是问题的严重性必须让他本人清楚的认识到!   “为什么不睡觉?为什么睡着觉自己就偷偷的跑掉?你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睡觉的时候突然跑掉吗?你还想让我惩罚你吗!”   唐生推开哥哥,不是厉声训斥,而是冰冰冷冷的似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哥哥可是吓得发抖了,这种淡漠的语气就是唐生对付自己的杀手锏。对了,那几年两个人还没有明确恋人关系的时候自己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唐生的公寓更像是自己因为工作而抛弃的真正意义上的家,而唐生就是在家中怨妇一样痛恨着清早起来就不见的老公……   “呵呵……呵……哈哈哈……”哥哥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为了惩罚自己的早出晚归,唐生可是整整一个星期没和自己说话呢!真正想要拥有的东西,往往就是越容易忽略的,那些迷茫着的岁月只是因为他就是那样真实的在自己的身边呵护着自己,而令自己失去勇气去承认、去面对。   “……对不起,以后再不这样了……”哥哥还是执拗着拥搂着唐生在怀里:“电影的事情有了眉目!我要好好的补充电影手记才是。”   哥哥指给唐生看书桌上的笔记本,那是哥哥想要导演的电影手记。唐生当然是知道、认得的。   “真的是在补充手记,还是因为失眠而借故工作,还是因为迟迟不能拍摄的电影压力过大而失眠?”唐生问着自己,却不能问出口让哥哥意识到自己的疾病正在随时随地影响着他。   “写吧,我在……”唐生巡视着书房,落在墙边的布艺沙发上:“我在那儿睡。”顺势躺在了沙发上。   哥哥捧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让唐生枕着自己的大腿,看着笔记本斟酌着写上每一个字。   “是个什么故事来着?”   “爱情故事。”   哥哥越过手记,微笑着告诉快要睡着的唐生:“就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忠诚与背叛、忧伤与欢乐、妒忌与憎恨的复杂情感,也是最为简单的爱情故事……”   酣睡的声音、笔尖划着纸页的沙沙声,这是一个最为普通的、也是最能引发共鸣的爱情故事……   但是,但是,为什么会悲伤呢?悲伤到想要哭泣,而可以做到的也只能是默默的流着泪。害怕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又会晕开新的泪水,也只能高昂着头,但已经无法用眼眶擒住的泪水顺着眼角滚落,滴垂在耳边、肩头,独自承受着这两滴沉甸甸的重量。睡着的人,不明所以的微皱眉头,心,在疼痛着,因为另一个人隐忍着的抽泣。   夜阑,请不要如此的静默,静默到可以听见一个人落泪的声音、静默到听见了另一个人梦中的悲伤……   第三章 烟云 上   在床上辗转,不敢发出疼痛的呻吟。   “疼的话,叫出声来会好受一些。”唐生抚顺哥哥的背、已经变得淡薄的背,衣衫被汗水浸透。   “……”哥哥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胃酸倒流已经让他的喉咙肿成深红色,无法发出声音。忍耐着酸楚的、针扎着的疼痛,如岩浆一样灼烫着整个胸腔。扭曲在一起的五官在厌恶一切,却又不能发泄。唐生看在眼里,手在颤抖,心甘情愿的想要分担着哥哥的痛楚却也只能看着哥哥被病痛折磨。   折腾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哥哥平躺在床上剧烈的喘息,喉咙发出“嗡嗡”的轰鸣,想要对唐生说话,也只怕发出声音就会见到从最中溢出的血色。   “不用担心我,等你睡着了我就睡。”   唐生知道哥哥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在说着什么,擦去哥哥头上的汗水,温凉的毛巾敷在哥哥的脖颈处缓解灼热的疼痛。   因疼痛而迷蒙的哥哥,很费力的摸索到唐生的手,想要与其十指紧扣。没有了力气攥紧对方的手指,却还在极力的贴近他的手心让唐生安心。而唐生只感受到那一只手的虚弱、疲惫还有哀伤着不能紧握着爱人的手。   紧紧的、紧紧的握住哥哥苍白的手,每一根手指都在紧紧的扣住哥哥的指缝直到哥哥因为疼痛而微笑着皱了一下眉头才安心下来。   哥哥告诉唐生的:掌心相对、十指紧扣代表信任。第一次两个人这样牵手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两个人都是面红耳赤只顾牵手而忘记凝望。现在,两个人遵照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古老约定,不离不弃。   但,唐生无法安心的微笑。哥哥所做的努力掩饰不掉他被病魔折磨的惧怕,默默的忍受让哥哥有时变得让人不可理喻的喜怒无常。身体的衰弱,还能支撑起他的精神,还是哥哥近乎濒临死亡的心智又在攻陷着他的身体?   哥哥渐渐的睡去,剧烈的呼吸声也渐渐平和、消匿在睡梦中。唐生想要轻轻的喘息,但也隐匿在心中。依偎在哥哥的身边,他身上的汗水退去,身体在初夏之时竟然泛着凉气。贴近却不能覆上手臂拥抱着哥哥,害怕这份重量也让哥哥的身体承受负担,只是努力的贴近哥哥,传递着自己的温度给身边的人。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来,虽然见不到太阳的身影阳光已经无处不在。唐生挨着哥哥,在看着旭日东升的时候睡着了。去年,两个人还在日本的箱根寻找着一个可以看到日出的温泉,却是无功而返。其实,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迎接什么都是幸福的。只是,这个遗憾越来越强烈,令唐生在梦中都在寻找着箱根那里的美丽温泉、一个可以看到日出的温泉。因为日出,曾经带给两个人伤痛。用携手相看的日初来弥补曾经的伤痛。   鼾声,渐渐的融合在晨光中。哥哥默默的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因为无法入眠,闭上眼睛对于失眠的人更是一种负担。看着天边的一抹明亮却不刺眼,可是眼睛是灼痛的。在感受到身边之人的温度、在听到身边之人的酣睡之声时更为痛楚。只是自然而然的眨了一下眼睛,泪水,就这样流了下来。突然的恐惧让本就寒冷的身体战栗:这样的日初,还能再看几个春秋?   哥哥闭上了眼睛,含去泪水。手,还被唐生握着却松散了下来。缓缓的,用恢复的体力去握紧唐生的手却做不到一个简单的紧扣的动作,只能用手指摩挲着手指。亏欠,泉涌般涌上哥哥的眼眸。如今,自己连一个简单的十指紧扣都不能回报给爱人,那些已经逝去的日日夜夜、荣辱与共要用什么来纪念呢……   痒痒的,食指痒痒的。唐生被指尖所感受到的另一个人的温度而醒来,每日若是都能这样醒来也可以称为幸福吧?可是朦朦胧胧看到的是哥哥的泪眼、是哥哥的忧伤——   “对……对不起……”不想用沙哑的声音对着爱人说着这样的三个字,可是又忍不住要讲出来,不然泪水会灼伤面容、印烫在心底。   听着哥哥几乎是用气声说出的三个字,变得越来越敏感的唐生表情大变,已经是歇斯底里的愤怒——为什么突然道歉,难道你要放弃吗!   看着唐生气得发不出声音来的表情,哥哥向那张悲愤的面容伸出手去抚摸开紧皱着的眉宇:“那年……在太平山顶……”   唐生恍然间明了,却也在为自己对那年在太平山顶上的事情记忆犹新而感到羞愧。   “都说过道歉的话了,”头,歪向哥哥的手,脸颊贴着哥哥的手竟也不自觉的滑落了一颗眼泪在哥哥的手心中晕开:“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我,我竟然还记得……”用愧疚的笑容掩饰那一年两个人之间最为难耐的日子——1986年……   轻轻笑声在为我送温暖   你为我注入快乐强电   轻轻说声漫长路快要走过   终于走过明媚晴天   声声欢呼跃起象红日发放金箭   我伴你往日笑面重现   轻轻叫声共抬望眼看高空   终于青天优美为你献   拥着你当初温馨再涌现   心里边童年稚气梦未污染   今日我与你又试肩并肩   当年情此刻是添上新鲜   一望你眼里温暖已通电   心里边从前梦一点未改变   今日我与你又试肩并肩   当年情再度添上新鲜   太平山顶上,12月的山顶上较之地面要寒冷的多,甚至在清晨有着苦寒的冷凉。而立之年的哥哥却还是独断专行着做着他自己,而且年轻的固执是什么也无法扭过的。哥哥坐在车里,嘴里叼着烟趴在车窗上等待。与其说是等待日出,不如说是整整一晚上只为等待自己开口说话。一根烟,又然尽了。哥哥没有吸,只是等着叼在嘴里的香烟在微风中燃尽。因为糟糕的心情已经无力用香烟排解。   “就这样……结束,我觉得……我觉得对你我都好……”   没有吞吐着,却是苦思冥想了整整数月的决定。   哥哥没有回答,打火机的声音响着,却不去点燃手中的香烟。   “哥哥,你现在已经是全港家喻户晓的歌星了,是整个粤语世界的巨星。我的存在会给你带来什么影响你又不是没有想过。”   知道,知道自己是带着埋怨说着关心哥哥的话。心中是多么的不甘,自己之于哥哥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哥哥还是没有回答,摆弄着打火机的声音清脆的响彻在山顶。   “就是一部电影,我以前又不是没拍过。你,你这一回怎么……怎么比我都要敏感!”哥哥开门下车,气势汹汹的朝向自己却也只是气的跺脚而没有把话说到绝处。   “你知道票房成绩吗?你当然知道。是第一,是与你以前演的任何一部戏都不一样的……”   是啊,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害怕。哥哥的成功,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竟然失去他。如果知道有一天是这样,自己还会义无反顾的支持哥哥吗?是啊,你和我同样都没有料想到会有今日以恋人的身份在山顶谈着严肃的事情。   “还像以前一样,更加小心不就是可以的吗!”哥哥丢掉手里的烟,被他讨好着拉着手:“我会小心,以后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我会更加的小心、我也不会对记者乱发脾气、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我会保护你的……”   “就这样继续着隐瞒着我的存在?”   真的生气了,不是在责怪哥哥不愿意公开我的身份,我同样知道这样做对哥哥的事业、前途意味着什么。但是,为什么相爱的人却要承受这样的压力?情人、恋人,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拥有哥哥,成为他唯一的爱人。我,自私吧……   “唐生,不是的!我,我不是要这样对你……我……”   哥哥从吞吞吐吐又回到了整夜以来的沉默。   本就是乐坛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今年的一部电影更是让哥哥在大荧幕上也尽展锋芒。遭受记者的围追堵截已经不新鲜,圈内的人更将如何看待哥哥与自己的这种特殊的关系呢?怎么会不被发现呢?相爱之人所传递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而我,自私也好、为了我安静的生活也好、更是为了哥哥的梦想,退出吧,结束了。   “我,我要去美国……”   说出这句话,不是要故意伤害哥哥,但是只能以分开的形式结束。哥哥咬着牙,紧闭着的嘴在微微的颤抖。他是在用何种的心情听我讲着残酷的话呢,还是已经麻木到没有了任何反应?   “我去那边,我爸爸已经在那里为我安排好了工作。”   “你爱过我吗?如果你爱过我就这样对我吗……”   以为哥哥会叫喊着对我,可是他只是默默的说着,看都没有看我。“恨”,哥哥没有这种情愫,悲伤也在心中表达给自己隐忍着他能与不能的一切。倔强的做着他自己,我曾经是最为理解他的人,而今也要因为这份理解而做出情非得已的决定。不能再让哥哥妄为的去演绎他自己,不能让哥哥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困扰。想要轻声的对哥哥说出“爱”这个字,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是浪漫的人,无法享受着思念着的爱,我能做的就是以此残忍的方式结束不能之爱。天长地久的爱恋,真是上天对人们的一种恩赐吗?而我们好像没有得到上天的眷顾。   无语看着天空,维多利亚湾颤抖着的旭日升起来了。   哥哥终于点燃了香烟,却也开着车下山去了。独留我一人的山顶,寒风竟然是这样的凛冽,整整一夜竟然没有注意到。因为那几个小时里还有哥哥在身边。忘记了是怎样走下山的,在下山的路上又在想着些什么。只是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抛弃哥哥的我,没有理由选择哭泣,心却渴望着哭泣。几日之后还要在红磡体育馆开演唱会的哥哥,会不会受到影响?为什么哥哥所热爱、执着的事业对于我们二人是一个巨大的灾难呢?选择静静的离开,是对哥哥的惩罚也是对哥哥唯一能做出的帮助。   可是,可是为什么已经开着车远去的哥哥又出现在我面前?头低的更深,也避不开哥哥的身影。黑色的皮鞋迈着坚韧的步伐走向我,混杂着烟草味的哥哥的味道吸进我的身体里、麻醉了我全部的理智。   被哥哥抓在手里的手腕好疼,被哥哥拽着走向车子,是被塞进塞进车里的:“你要是敢自己跑掉了消失不见,我就打断你的腿!”   “砰”的重重关上车门,我的泪水也被哥哥的固执震落了。竟然有些开心,哥哥,哥哥他从未想过要与我分开……   抹着眼泪,吞咽着眼泪,虽然不想让哥哥看到我哭,但是真的高兴着在流泪。我,同样是哥哥执着的对象。再也不提分开的事情,对媒体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爱人的身份被哥哥一个人承认就好,而这也是我想要得到的。和哥哥一起执着下去,我想哥哥的压力要比我大得多。   红馆的演唱会一直开到翌年的一月五号,12场演唱会,带给哥哥的已经是新的天地。《倩女幽魂》与《英雄本色II》在第七届香港金像奖上夺得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与最佳电影歌曲。那一年的哥哥虽然忙碌,但是他很快乐,同时又反感于媒体已经到达骚扰程度的追捧还有恶意的跟踪。矛盾着的哥哥还是执着于自己的事业,我为他高兴。真的为他高兴。十年,哥哥用十年的时间证明了自己。而我,能够相伴在他左右清楚的感受着他对我执着的爱,还有的不满足只是我的哥哥被更多的人称为“哥哥”。   那一天,哥哥在得知自己第三次被香港金像奖提名的时候,他并没有显得像往次那样高兴。哥哥不能接受的是他的演技还被评论为偶像派一类,虽然受到欢迎,但是哥哥已经预感到自己身为流行乐歌手的身份对于影评界有着一种扭曲的影响,而这第八届金像奖同样也在哥哥的预料之内未能带给哥哥最佳男演员的奖项。哥哥执着当中也难以掩盖他脆弱的一面。坚强的是哥哥对于事业的热爱,脆弱的是哥哥性格中本身的腼腆与随意。   “……好累啊……”   哥哥倒在沙发上,没有做出疲惫的状态,可是声音拖沓,似述与自己听用以排解。   没有接话,哥哥最近的工作繁忙已经让他累日在抱怨疲劳。哥哥一直在看着我,而我盯着手里的数据转着眼球:“要不要购置土地?在土地上建几栋房产是最稳妥的投资。”哥哥的财务已经都交由我来打理,这也是我频繁出入哥哥家中最适当的理由却也受到了质疑。   “好,不是浪费就好。”   哥哥对于经济是保守的做法,但也精明于投资、谨慎处理财务。这也是他事必躬亲的性格所致,让他近乎事事通晓。   “我说我累了。”   哥哥凑到我的跟前,在撒娇吗?   我放下手里的文件,揉捏着哥哥的肩膀但是眼睛还是落在那些数字上,心里在想怎样才能做到完美的分配,对哥哥也是不耐烦的回应:“天天说累,也不见你休息,自找的。”   “我,不想唱歌了。”   听到哥哥说出这样的话,我没有感到惊恐。因为哥哥的迟疑,哥哥的语气中充满着迟疑,他自己都在怀疑刚才的那句话是自己说出的吧。   我也终于被哥哥的一句话从繁乱的数据中抽离出来,在身后拥搂着他。哥哥的背,很宽厚,不是影像中那个胆怯的书生、懦弱的公子哥一样单薄。   “精神太紧张了吧?可以推掉一些戏的。”   “我在说唱歌的事。我,不想唱歌。总要因为偶像歌手的形象不能接一些灰色的剧本。我,我想演更多的角色,很多,各式各样的……”   没有想到那日哥哥因为劳累而絮叨的话,竟然在不久后兑现。在作出这个巨大的决定、甚至是轰动全港的决定时,我真的是在窃喜,也清楚的理解了哥哥的歌迷所经历的寸断肝肠的离别。同样的,33场告别演唱会上流泪的哥哥也清楚的告诉了我,这一切都没有结束。他的不忍离别又会将他带回让他爱恨交织的故土——香港。   思绪牵扯着过往的悲喜与今时的伤情,拥搂着还在泪流的哥哥,唐生的追忆停留在二人在加拿大度过的隐居生活。但是哥哥的心并未对自己所钟爱的事业了却情缘,还是因为执着。宁采臣善良的执着、阿杰纯真的执着、十二少无可奈何的执着,汇聚着哥哥此时忍受病痛也要承受的执着。   唐生拭去哥哥满面的泪水:“我去和Anthony说,推掉专辑的事。”   “Anthony还很满意我这样的声音呢!”哥哥沙哑着喉咙,得意的笑着:“一种沧桑感,你不觉得吗?”   唐生看着哥哥生动的表情也放松了还有些紧张的心情,但是又看到哥哥跃跃欲试要起来去录音的架势,连忙收紧口风:“Anthony又不知道你的病有多严重,夸夸你就去卖命唱歌吗?”   “真是很不一样的曲风,是我还想坚持……”噘着小嘴,暗自神伤的哥哥的表情让唐生不得不为之动容。   “今天要休息,我去帮你说把录音推迟到明天……后天!”   “喂……”   叫不住也拦不住唐生前去执行决定,坐在床上看着唐生的背影又一次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哥哥呆呆的停留着自己的眼神在那样一个离去的方向。过眼云烟的一切,即使是烟花也无法替代那个身影。但,终究要离开、终究不是另一个自己。思来想去,还是悲伤。哥哥的眼角再次因眨动眼睛而浅出着泪水:孤独,才是真正的永恒之物……   第三章 烟云 下   已是入夏之时节,Anthony的工作室充满夏季的色彩。工作人员都穿上了短袖的衬衫,只有哥哥还穿着厚厚的针织衫凸显着疲惫。录音断断续续的进行着,因为哥哥的状态不佳。怀揣着歉意,哥哥都已经没有耐心继续下去了,疲惫的脸上还有焦急与深深的歉意。但是从录音的结果来看,工作人员和创作人员都十分满意,哥哥因为肿胀的喉咙而改变的声音显现出沧桑之感配之电子音乐的曲风竟然有着别样的风情。哥哥羞赧的一笑,听到自己如此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而从中感受到的被称之“沧桑”的感觉就是此时此刻对于过往岁月的矛盾心情吧?   唐生在录音棚外静静的等候,听不到密闭的录音棚里一点动静。不管多担心也要保持镇静,毕竟他和哥哥两个人都不想过多的人知道关于哥哥病情的事情。空空的休息间里只有唐生一个人。斜靠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看着深褐色的地板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短短的头发里已经有了白头发,不会神经质的连忙拔掉用以掩饰岁月的痕迹,也不会躲开视线惧怕着面对自己。但是哥哥已经变得有些不愿意站在镜子前了,这也是一种自卑的忧郁症的表现吗?   换到另一侧继续托着下巴看着深褐色的地板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白色的银灰色暗格衬衫会不会和自己的肤色更加贴近呢?这样看起来还算自然,但是哥哥今天出门的时候就不时的盯着自己的穿戴看。要是以前的话,哥哥一定会把自己抓回去重新为自己挑选衣服。是没有了多余的精力吧,还是觉得这样很好看而多看了几眼?呵——唐生自笑了一声,看着映在地板上的自己,脑子中浮现的却还是哥哥。相伴左右的人也许就是有这样的影响力吧。翘起的脚尖在有节奏的摆动,旋律,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是《American Pie》的旋律,而且也只是那一句的旋律——a long long time ago……   那一次,哥哥教唐生跳舞,可唐生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哥哥的舞步、看着他舞动的身子、看着他因为音乐的悠扬而沉醉其中的表情,而唐生只是坐在那里欣赏。欣赏舞蹈胜于亲自去学、去舞动。确切的说只是喜欢看着哥哥跳舞,有一种遗憾吧,那就是没能与哥哥共舞一曲。通常恋人之间不是应该跳舞、看电影的吗?而自己和哥哥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老夫老妻的状态了,因为彼此的了解,而哥哥更加在意于此。是的,是了解。这样,哥哥会不再感到孤单,不再感到自己是孤身一人。   “你们两个人就要这样下去吗?我可是要收费的,空间占用费用!”   Anthony明澈的声音带着调侃的语气。唐生看向门口,哥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进到了休息室,靠着墙壁看着自己已经很久的样子。而Anthony则是在门口窃笑着看着两个人:“要是还不走,我就真的收费啦!”   Anthony跃跃欲试要进来,哥哥笑了笑示意唐生赶快和自己逃走。   “还是去医院重新检查的好,咽喉炎不应该这样严重。哈哈,虽然我喜欢哥哥现在的声音!”   Anthony嘱咐着哥哥,但是他这个人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听起来也是带着调侃的味道。Anthony较之哥哥是一个更加随意的人。   “只是喉咙痛,就是这样。”哥哥的回答有些不耐烦。是啊,他被问烦了。不管出于关心还是好事,哥哥好像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对别人解释、隐瞒自己的病情了。   哥哥自顾自的先走了,Anthony被弄的不知所措,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唐生。   “生病的时候心情都不太好……”唐生抱着深深的歉意对Anthony解释。   “可是,可是刚刚录音的时候还好好的……”   被发现了,被Anthony还有许多哥哥的朋友都发现了。哥哥现在变得有些喜怒无常。虽然哥哥以前也是性情冲动的人,但是现在已经是神经质的程度了。   “突然的,突然的不舒服就不爱说话,嗯……情感的表达也会因为语气而变得,变得……”   “哈哈,你比哥哥的变化还要严重。快去吧!你看哥哥看着我们的脸都是青色的了……”Anthony做着鬼脸,唐生已经知道了,Anthony又在拿别人开玩笑而不是在计较着哥哥的失礼。   唐生对付这类人也是很有办法的。庄重的伸出手,微微颔首:“那么再见了,期待下一次的合作。”   “哦呀!真是败给你了,太严肃了!”   Anthony笑着伸出了手却没有和唐生握手,而是重重的拍了一下唐生的肩膀。这对于绅士的唐生可是不小的打击呀。   “我刚才……是不是有发脾气的样子?”   哥哥把身子深深的陷在车座里,针织衫的衣领遮挡了半张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还是个胆小的孩子。   “不是的……”唐生握着方向盘,看着哥哥又看着前方的路面注意力分散:“有一点……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哥哥听到唐生这样说身子更加陷进座位里,衣领快要把眼睛埋起来了。害羞的孩子也就是这样的举动。   唐生寻找着机会重新改正一下语言,可是哥哥已经不给他机会了。   从陷进的座位里抽出身体,针织衫也整理好:“我还要去上海谈投资的事,这怎么办……”   哥哥在为自己的情绪不稳定而忧心,懊恼自己情绪的失控。明明遵照医生的指示去治疗,可是却没有见到成果。   “我陪你去,不是说好了吗?”唐生观察着哥哥的情绪,发现这样开车简直太不安全了,还是应该把司机请回来。   车,竟然停在了金钟。   哥哥瞪大了眼睛,这个时间可是情侣出没电影院的黄金时段。   “有些,有些冲动吧……”   唐生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出汗了,为着自己冲动的行为其实也是不明所以开到闹市区而惭愧。   “有帽子吗?”哥哥虽然被震惊了,但是马上又兴致冲冲的在车里寻找着帽子。   这是要下车要去看电影吗?唐生终于为自己的鲁莽行为付出代价了,哥哥已经是欢心雀跃准备下车了。   “我错了!”唐生拦住哥哥去开门的手:“我刚才……我刚才是想着应该……工作之后应该放松一下……”   “你还想跳舞吧?”   哥哥盯着唐生的眼睛,不是逼问而是恳求着、感动着、期待着唐生的点头。   “我看到了你在点着旋律,看了好一会。”哥哥抚摸着唐生把持在车门上的手,在上面跳动着手指在弹奏着那个旋律:“A long long time ago, I can still remember how that music used to make me smile……让我,让我们微笑!嗯?”   “太阳镜!太阳镜!”   唐生又在包包里翻着太阳镜,一人一个带好。唐生又在倒车镜里好好的整理一番形象,即使被拍到也要有好的状态。   “我要不要先去买件T恤换上,这样太不自然了。”   哥哥同样看着倒车镜中的自己,和逛街的人比起来自己还真是显得格格不入。   “不会,不会。要是为了在外面看电影反而感冒就不会‘微笑’了。准备好了吗?”   “呵呵,怎么有突击行动的感觉?”哥哥带上了墨镜:“准备好了!”   两个人做着深呼吸,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车外,是香港这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之地的绚烂夜景。两个人混迹在漫步街头的人群中,为这繁华的夜色增添浪漫的一笔。哥哥寻找着唐生的手,可是唐生有意和哥哥保持着距离,并以威胁的眼神告诉哥哥:胡闹的话,我就把你扔在这自己回家!   哥哥也不示弱,吊儿郎当的甩着手臂甚是悠闲的走着:要是不给我牵手,我就把太阳镜摘下来!   唐生甚至在怒气中产生幻觉:哥哥在对着自己吐舌头!   没办法了,左看看右瞧瞧,挨近哥哥的臂膀,悄然的贴向哥哥的手臂、交叉手腕、手心相对、十指紧扣,紧紧扣在一起。   就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在做着情侣之间应该做的事情。扎眼,也是因为着两个人的风姿绰约、因为两个人这一段走过半生的情感历程。对于旁人来说,是羡慕的,甚至是嫉妒的。不理解,也许正是出于这份持久与固执。爱,说不清道不明,如果要问爱的理由,若有理由存在就会变得脆弱不堪。这是上天恩赐的缘分,如果这也是宿命论的论调,那么我们每一个人都愿意去接受这份宿命。另一半,是多么的难求,经历这一生也许就是在为寻找这样一个人。哥哥是幸运的,因为这个人一直都在身边;哥哥又是不幸的,因为发现的、承认的晚了一些。唐生是幸运的,因为无需深深埋藏着一生的爱情;唐生也是不幸的,不幸的是这段情感太过戏剧性让理性的他到现在都无法适应。   已经听到有照相机在偷拍的声音,说是听到声音其实是感受到了那种不自在。哥哥反而轻松自在,继续在街上走着,索性摘去了太阳镜。因为自己这张面孔对于香港太过熟悉了,是既陌生有熟悉的。早已有人认出了他。   哥哥在前面走,唐生有些不自在的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紧紧扣在一起的手没有松开。那一次,哥哥与自己被狗仔追逐不放,被激怒的哥哥驾着车直直的撞向狗仔的车子。那一次,唐生似乎明白了哥哥为什么会对这里爱恨交织,为什么总要逃离这里。哥哥他,不想要这样的关注,他需要的是对待艺术一样的对自己的尊重与批评而不是用以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然而,正像每一位名气在外的艺人一样,他们没能得到这样的尊重与体谅。   在加拿大隐居的日子,对于哥哥来说也是一种惩罚。乡村式的生活并不适合哥哥,虽然渴望着平静。以为不再是偶像歌手,专心投入电影中却也是影迷追逐的对象。哥哥,是传奇式的人物,没有了追逐也就不再是哥哥。与香港的个别媒体相处的融洽了吗?哥哥不是那类可以逢迎的人,只是现在的哥哥更加坦然。从不对任何报道作出解释,唐生更是如此。这是他们二人的生活,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对他们二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坦然的可以在加拿大田园式的生活,为什么不可以在一座普通的都市携手逛街、看电影?坦然,其实就是做给自己看的,没有畏惧。   唐生没有被与哥哥携手走在香港街头的坦然而沉醉。他还在体谅着哥哥的身体。一件针织衫在夜晚会不会单薄了?冷吧?贴近哥哥,让身体的温度温暖着哥哥怕冷的身体。不用在证明什么了,也无需什么坦然。只要你能健康、开心的与我而行,比什么都重要。两个人倾吐着耳语,计划着接下来的工作、计划着旅行、计划着……   夜里还是不安的醒来,唐生已经无法在夜里安眠,因为怀里又是空空的,手心里又被塞进被角。家里,没有一个房间亮着灯。没有慌乱着去寻找哥哥,这样紧盯着哥哥反而给他造成更大的压力。悄悄的寻找哥哥的身影,家里每一处都是哥哥的味道却不见他的身影。但是唐生确信哥哥在家里,也许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的在吸烟也说不定。因为,哥哥的存在感是那样的强烈,不容忽视。他,是明星。一颗即使在白天也散发着光亮的明星。   阳台里,是哥哥眺望远方的身姿。   唐生安下心来,在月光映照不到的地方停下脚步看着哥哥。却看见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一滴泪水,从哥哥的眼中滑落,是那样的自然、寂寥与凝重。月光映照下的哥哥的面容之上有一道银色的泪痕在静静的流淌。宇宙之中的银河,也是这样的光彩吧?   偷偷的,唐生在月色之中的黑暗处落泪,落着同样自然、寂寥与凝重的泪水:该怎么办?为什么忧伤,告诉我吧,告诉我。即使什么都不能做,让我和你一起忧伤着看着夜色也不要你悄悄的在流泪……   可是,夜色无语,明月皓硕。月光见证一切,却也为一切不能尽诉之事而悲悯于怀。所以,明月是忧伤的皓洁之色,那正是泪光的颜色……   第四章 寂寞的长巷 上   “我不去。”   哥哥拒绝得很干脆,不是因为本就有好事之徒在装神弄鬼,而是哥哥没有这样的概念。哥哥,他是信奉自己的人。   唐生见哥哥翻过身去不言语了,还是耐心的解释希望哥哥可以同自己前去。正所谓的心诚则灵吧。   “拜佛还是问仙,都是为了安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不——去!”哥哥起身掀起被子就摔在了地上:“你也信他们胡说的?我没撞邪,我不是那种不能抽离角色的三流演员!”   “为我,为了我……”   唐生从后面抱住发脾气的哥哥,在耳边隐忍着心中同样的愤怒而低声相求。   哥哥眉心处已经皱出深深的一道沟壑,紧咬着嘴唇不去叫嚷,为了爱人的请求。   近二十载的春秋,只这一次的请求——为了我。   “好……我去……”   哥哥扶上唐生的手臂,舒展着眉宇却也是不自然:“都依着你,明天就去拜佛。”   唐生的心更痛,哥哥还是在忍耐着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而这一次竟然是自己逼着哥哥、要挟哥哥、用二十载的情谊作为筹码。可是不这样什么方式都试试,又怎样才能让哥哥恢复健康呢?   唐生的不语反而令哥哥更加不安:“我……我……”   哥哥在斟酌着词句吗?不是,是真的不知道应该在此时说些什么。对不起,已经说的太多 ,会不会真的已经到了只有说这三个的时候?   失神的时候,已经被唐生紧紧的抱在怀里,痛苦的心因为贴近唐生的心而放松着却也跳动的厉害,似初恋的青年一般忐忑,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都是这样——   “不是,不是在强迫哥哥做不喜欢的事,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我好害怕,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痛苦……我也病……”   “我知道,哥哥知道你病得有多厉害……”哥哥的泪水湿润在唐生的胸膛、烙印在心房。   “我爱你……”唐生,想要控制泪水,但是已经难以抑制:“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对哥哥说这句话……”   “我也没有说过……”哥哥收紧臂膀,像害怕失去一样紧紧搂着唐生:“我爱你……”   “对不起”会有说迟的时候,但是“爱”不会。因为“爱”恒久的存在。   “呵……呵呵……”哥哥突然流着泪笑了起来,唐生不解赶紧擦干了自己的眼泪看着哥哥。   “我们竟然是没有表明过爱意的爱人。多奇怪啊,呵呵!”   唐生这一次没有红着脸、或者避开话题,情话要讲出来的,为什么要矜持着呢?细细想来,两个人半生的爱情虽然坎坷、惊世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是味淡如清茗、色浅似溪水。因为本就是日久生情、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被外界不相干的人推崇或是抵辱得太过激烈了反而凸显着二人对待爱情的随意。那么,现在就要重新整理真正的恋爱。   深情凝望的二人,都在猜测着此刻对方在想着什么。哥哥突然的开口,让唐生又惊又喜——   “去伊瓜苏大瀑布!”哥哥眨着锃亮的眼眸,那种气势已经不是在征求唐生的意见了,而是已经决定了阿根廷之行。   唐生的惊讶是因为自《春光乍泄》的拍摄中和导演有了严重分歧、甚至有些闹到关系僵化的哥哥,最为敏感的就是关于那部电影的一切。高兴的是,哥哥已经敢于直面一切。那种发过脾气就消火的性情又回来了。还记得,哥哥是气呼呼的从拍摄地回来的——   (这就是哥哥与黄耀明推出的专辑《crossover》中的《春光乍泄》,我本人非常推崇此作。哥哥沙哑的声音具有沧桑感确实是出自黄耀明之口。这张专辑,每一首歌都好听!)   推开家门的时候就知道哥哥已经回来了,不是惊讶于哥哥比原计划提早回来,是因为家里的气氛——阴沉。呼吸一次都会因为这种压抑而减寿一岁。   看了一眼迎接自己的佣人,看得出她们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是气呼呼的回来的。还未等按照逻辑顺序去分析,哥哥乒乒乓乓的从楼上下来,他当然也能感到我的磁场。噘着嘴的笑容很不自然,看来气还未消。   看得出,已经不是生气的阴沉程度,事件的严重性是碰触到了哥哥的原则与底线。到底是什么,没等我多猜测剧组就已经打来电话问哥哥是否到家。哥哥根本不打算接电话,但却在一边偷听。确认不是导演的声音就气鼓鼓的走掉了,电话的另一端也是吱吱呜呜,听起来是有人在“指使”打这个电话。不用多想,是和导演吵了起来。由此就更不必多问,两个人都是“性格人物”、都是坚持己见的大人物,不发生分歧吵吵架才怪。而哥哥的性格就是发完火就忘记矛盾的人,那位大人也是性情中人。自己多嘴去追问反而容易拖延僵持的局面。一直回避哥哥到晚饭的时候,但是哥哥的样子已经不像是小小的分歧那么简单了。   吃一口饭,看我一眼;喝两口汤水,看我两眼;夹了三下菜也夹不起来,却瞪了我三眼。   面对着哥哥快要将怒火迁怒于我,也不能回避了。让哥哥发发牢骚也就没事了。   “嗯,那个……”   “‘本色演出’,是‘本色演出’!”   还问等问出“戏拍得怎么样”,哥哥夺口而出带着不屑、带着愤慨……还有失落,巨大的失落演化为失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不能三心二意的询问了。   “我以为只是意见上的小小的,分歧……”   “我被他骗了,竟然还是我心甘情愿的跳进陷阱里……”   哥哥停顿了一下,斜看着散落在椅角的余晖表情异常的平静:“他有严重的控制欲望,我和他是截然相反两种人。”   哥哥在自言自语,即使说的明澈我也不会懂这些关于艺术上的事。但从言语之间,我想两个人的分歧已经从思想原处分列了。   “具体的呢?究竟是些什么事?”   “戏份少其实是次要的,但是真的让我觉得我是一个配角了。”   “那你也是不会在演技上输给任何主角的。”   “那是当然!”   哥哥很自信,哥哥对于工作上的事情无论是歌还是戏都有自信的资本。   “伟仔呢?也给你压力了?”   “怎么会,要不是伟仔我现在恐怕还在阿根廷的医院里。”   唐生听到这儿才聚精会神:“什么?”   哥哥倒是不以为意,还有些因为唐生转移了话题而有些不耐烦:“原以为是水土不服引起的拉肚子,结果伟仔大半夜的问他的医生,我原来是被阿米巴病毒感染了……”   “这件事应该放在第一位说,对我!”真是被哥哥气死了,一定要用恐怖的、严肃的表情笼罩着他,不然哥哥是不会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的!哥哥当然意识到了,低着头懊恼着:结果又因为自己的不以为意说漏了嘴。   “回的时候去医院重新检查过了吗?怎么会得上那种病呢!都怨我,就应该陪你去的!你说话呀,去医院了吗!”   从头到脚把哥哥摸了个遍,真的像捉小毒虫一样认真仔细。   “好了,真的好了。在剧组的时候就治好了。你不要急,现在是很容易治疗的病,发现的及时又不是什么顽症……”   见到我没有表情的样子,哥哥做认错状不再狡辩。   “真的没事了?”   “真的!都亏了伟仔的照顾,他是细心的人不会让我任性的。”   松了一口气,也把怨气加在导演的身上了。本就是一个随意、大意的人,自己就是一个工作狂又怎么会照顾别人呢。   “这么说,提前回来是因为生病?他们还没回来吗?”   面对这个问题,哥哥不自在了起来:“当然……当然要小小的报复他一下……其实,确实是按照合约办事的,到了我应该回来的时候……不是,不是还生着病吗……”   哥哥说着说着,越来越没有底气。明白了,这样的吱吱呜呜就是他自己也认为做错了事。   “哥哥,你不会是在没有拍摄完成的时候……提前回来的吧?”   “啊……”   把愧疚的脸遮掩起来,哥哥并不是会报复的人,现在最伤心的人正是哥哥。把自己辛苦付出的作品仍在大洋彼岸,这份思念该是怎样的折磨人心呀。   “还是要回去的吧?”   “当然了……”哥哥歪着头,表情平静的看着落日。在计算着何日出发吧。   “我和你一起去,不能再病了。”   “不要,又不是什么开心的事。真的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的控制欲望怎么会那么强!”   “也只是针对你,谁让你们之前的合作太过融洽了。要是之前你像这次一样去反抗,他也不会继续控制你演绎的角色。”   “他又拍了一部出色的电影,真的是很好的电影。但……”哥哥疑虑着,因为现在他也说不好拍戏时的不好感觉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因为这个角色,又会出现一大批的人对自己的私生活指指点点呢?   “别想了,等着看放映之后的结果吧。”   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哥哥,还想问他阿根廷的风光如何,看来对于哥哥只是阴影一片。   当哥哥再次从“分歧”之地回来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差。看来,他和导演之间关于一些问题的认识并没有达成共识。可以想象到,都是有些随行却害羞的性格是不会主动跑去和对方和解的。也许尴尬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真的是挚友吵架一样谁也不服输、又像老情人之间在故意制气。真是,真是有点可爱到令旁人生气的地步,这两位真是难舍难分。   “和我一起看。”   哥哥央求着,看来他还没有勇气去面对这部令他有些失望的影片。   影片开始,哥哥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了最重要的、没有汇报的事情——开篇、第一个场景、第一个镜头就是床戏。   “啊!跳过去。”   “不用。”   哥哥抱着靠枕埋着脸,其实并不介意的,但是亲眼看到又是另一码事:“真是难为伟仔了,他压力很大吧?”   “我也有照顾伟仔的,我可是前辈……我的压力也很大,但……这部分戏,我和他没有分歧。”   哥哥是戏中放得开,戏外害羞得很,天生的演员材料。可是,可是,真的是太长了!   看到我紧闭的嘴和渐渐皱起的眉头,哥哥按下了快放,随着剧情的深入,靠枕被撇在了一遍,让他忧虑的事情就连我这个门外汉都看了出来——何宝荣,是旭仔的延续。导演,也许也是情不自禁的在《春光乍泄》中延续着《阿飞正传》的故事,毕竟《阿飞正传》让哥哥和他都找到了新的起点、都得到了充分展现自己实力的机会。因为是同一个导演、因为是同一个演员,两个人的心有灵犀与默契自然而然的造就了这一部惊艳的电影。   “有,有无脚鸟儿的影子。”   “嗯,我也看出来了。”我终于理解哥哥挖苦自己而说的“本色演出”是什么意思了,这是哥哥所担心的会在影片公映之后的影评。哥哥对于一个有着同性之恋的人对于欲望、对于矛盾的演绎是打动人心的,但是现实中的哥哥不是这样的。哥哥爱上的只是我,而我是个男人。这并不能代表哥哥的性取向,他只喜欢他应该喜欢的人。可是,看了这部电影的人又会怎么想呢?   沉默着,哥哥虽然满意自己的演技,但是他在与我担心着同样的事情。旭仔一角的影子,又加之哥哥与我关系的日渐公开化,影评一定会很苛刻。   “影迷是一定会做着联系,和《阿飞正传》。是出于对你的喜爱会故意联系在一起,让你更加神秘、戏剧化。评论的事,也没什么可想的。你的演技已经是世界公认的了,只要你觉得尽力了不就可以了吗?”   也不知道能不能算作安慰的话,但是哥哥平静的表情应该是认同了我的话。因为哥哥演技的出众,有太多的人称其为天赋,但是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哥哥为每一个角色付出的都是心血、全身心的忘我,若不是这样怎会演绎出风华绝代的程蝶衣?如果演员都是出于天赋,那些经典就都是可以被颠覆的了,也不会有一部华语电影史上难以超越的《霸王别姬》。这部巨作,汇聚的是一大批杰出的演员。   鼓励哥哥,是不需要的。他认定的事是不会后悔的。《春光乍泄》是他认认真真完成的作品,那么只这一点就足以补偿数月异地思乡、病魔缠身之苦。可是,那曼延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条条街道是那样的灰暗,还要哥哥继续着走吗?真的不可以停下来吗?我,不能这样去想。   “不看了,还有演唱会的事!”   哥哥伸了一个大懒腰,放松着身体却也是要投入到新的工作中。这是重返歌坛之后较为隆重的演唱会,可想而知又会连开好几场,又逢97回归。看着忙碌的哥哥,我也只能默默的支持体力透支的他……   “去大瀑布!你知道有多美吗?不,已经不能用美丽来形容了,是永恒。”   哥哥还在兴致勃勃的讲着伊瓜苏大瀑布,那一座世界上最宽的瀑布。宽度达4公里的大瀑布应该用何种心态去仰望它呢?那急流倾泻下的汪洋一样的流水,又该以何种姿态去瞻仰呢?那轰鸣在耳际、清彻天地的声音应该以何种情感去聆听呢?   唐生与哥哥一起回忆着记忆中的伊瓜苏大瀑布,一个是影像中的壮丽与悲恸,一个人则是身临其境的迷惘与期冀。如果,人也澄澈如此就好了,或是就那样为了奔放而活着。   可是哥哥在回忆着那一片苍茫之境时,在眼前浮现的竟然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市中一条条空巷——蜿蜒着、延伸着到达没有尽处的彼岸,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在寻找出路、在寻找遗忘孤独的路口……   在绚烂过后,源自豪迈之处的水最终也是流向一条河水平静着随波逐流。那么绽放,还是有意义的吗?那么纵情是必要的吗?当然了,绽放之后的空巷同样是引路者……   那么,为何还是如此的寂寞?空巷的名字叫做寂寞吗?   《春光乍泄》歌词:   你以目光感受浪漫宁静宇宙   总不及两手轻轻满身漫游   再见日光之后欲望融掉以后   那表情会否同样温柔   意乱情迷极易流逝难耐这夜春光浪费   难道你可遮掩着身体分享一切   愈是期待愈是美丽   来让这夜春光代替   难道要等青春全枯萎至得到一切   你我在等天亮或在沉默酝酿   以嘴唇揭开讲不了的遐想   你我或者一样日夜寻觅对象   却朝夕妄想来日方长   意乱情迷极易流逝难耐这夜春光浪费   难道你可遮掩着身体(来)分享一切   愈是期待愈是美丽   来让这夜春光代替   难道要等青春全枯萎至得到一切   意乱情迷极易流逝难耐这夜春光浪费   难道你可遮掩着身体(来)分享一切   愈是期待愈是美丽   来让乍现春光代替   难道要等一千零一世才互相安慰   第四章 寂寞的长巷 下   行动派,当然也是用来形容哥哥的。正直过度就会发耿,一根筋到底。以为伊苏瓜大瀑布的旅行不过是心血来潮的、在堆积的记忆中一个不甘沉默的影响,却唤醒了哥哥前去追忆那已经逝去的日子。对于重返故地,唐生与哥哥就经常做这样怀旧的事。仅仅是日本就去过好多次,工作也好、旅行也罢,箱根的温泉是一定要泡泡的,还有螃蟹天妇罗大餐!   但是这一次,唐生并不想去。这是追忆过往,而不是出于   喜欢。如果喜欢那座瀑布,就不会时隔多年再一次去探访。唐生,不想与哥哥只剩下追忆过去的日子。但是哥哥不知道为什么一心向往,也许真的也只是想要和唐生看美丽的瀑布而已。   行李准备了整整两大箱,旅行的背包也装了满满的两个袋子。书,当然是哥哥必备的,旅行背包这样重也是因为有书籍和笔记的关系。当然了,还有药品,防止再度被“小虫虫”感染到。如果不是哥哥制止,唐生是绝对会带上治疗小组陪同旅行的。   突然一个的电话,是儿童癌症基金会打来的电话,邀请哥哥做形象大使。哥哥听着电话,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发布会、签名会、室内室外活动统统答应下来,放下电话、看到满床的行李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观察着唐生的表情——   “……小朋友需要我……这样的公益活动有益我的身心健康。”   “比起旅行,确实如此。”   唐生大大松了一口气,只是烦恼于这些行李怎么倒回去。   “你,不生气?”   哥哥端着肩膀,哆哆嗦嗦。以前没少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失约,都这把年纪了再做伤人心的事情就太不对了。   “生气?”唐生和哥哥一起端着肩膀,他是不解为什么自己要生气,高兴还来不及呢:“不生气,想到‘虫子’心里就范嘀咕,不去最好,以后也别去了。”   “诶?还以为你很想去呢,又是我自作多情……”   哥哥夸张着摇头叹气,倒背着手迈着四方步,一板一眼的伤情走来,这是,这是要痛诉衷肠吗?   “那我就去见基金会的代表了,哥哥相信你可以一个人整理好行李!”   尾音还带着风起的余韵,人已经一股烟的溜掉了。   唐生还以为会被哥哥浓情蜜意的唠叨一番,结果又是逃掉了整理家务。   反正是去不成了南美,怎样都好。唐生看着四个行李:先从哪个下手呢?   打开自己的背包,先把药品清理了出来。也借机会从新审查药物成分,刺激消化系统、神经系统的药都是要被淘汰的。一瓶一瓶的整理过药品之后,唐生才意识到自己的背包里竟然装的都是药,这要是真的去了南美,在机场就会被截住的吧?   一件一件重新把两个人的衣服放到衣帽间。哥哥冷色调的衣服居多,也是为了协调他有些深的肤色。唐生同样,几乎都是黑白搭配。两个人的衣服若不是尺码有些不同,是会经常被弄错而被哥哥穿在身上的。   那是多久的事了?记得在茶楼等哥哥,他还是是一手拿着车钥匙、一手拿着移动电话微笑着走来。饿的时候就会脚步匆匆,不饿的时候会显得很悠闲。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是哥哥散步的地方,随情的人也是他。那天就是看着他匆匆的走来,却遇到了友人一家也来吃饭。捉住人家的小孩就玩耍了起来,也忘记了自己的肚子还在哀叫着。也就是在那里停留的一会,唐生才发现哥哥穿着自己的外衣就跑出来了。   说哥哥他是急着出来和自己吃饭呢,还是哥哥就是这样随意的人呢?唐生认定是后者,在别人家里因为一本书看得入迷也会坐到晚上,不管多晚都要一口气看完书才能告辞。甚至忘记了友人、忘记了拜访的内容。哥哥就是一个典型的才情横溢却也糊涂的文人形象。   果然印证了唐生的猜测,哥哥一个人收拾的背包里装了一半空间的书籍——旅行手册;介绍南美考古的一本书;一本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的已经没了封面的李碧霞的散文集;还有画册,哥哥自己的绘画本;再有的当然就是不离身的那本电影手记。   “真是的……”唐生被哥哥的孩子气弄得哑口无言。哥哥的背包里装载了哥哥全部的喜好——背着喜欢的书籍,去大自然中旅行,收集古董、描摹风景、不忘记录心得在电影手记上、更有爱人相随……唐生看着哥哥的宝物,可以想象旅行中的哥哥该有多么惬意。旅行是不可少的,但是目的地应该是一个新鲜的地方。   无意间从手中掉落了哥哥的电影手记,散落在地上的手记中夹杂着很多只言片语的便签。看着颜色不同的便签、纸张,更加显得这本手记的沧桑还有被哥哥赋予了同样的气质——随意、纵情。一本电影手记,更像是哥哥的日记、散文、随笔与素描本。   因为翻开在地上,唐生也不是故意要去阅读。哥哥是一个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与文学修养的人,自己一个不喜好文学的人其实不是很有兴趣。但是,因为哥哥现在的状况,也只能借机会翻看了几页——   散乱的记录,多是随时被触动之刻的感悟,所以更像是随笔。一页之上用钢笔勾画着一处海滩,而海滩之上的男女一前一后列队走着,女人印踏着男人的足迹。只是一个草图,应该也是忽然想到的电影中的一个镜头吧?唐生这样认为着,也真的是没有了兴致看着哥哥繁多、潦草的笔记,却不想在这图画的背面,留下哥哥这样语句:   不再的旧事   J,我又单独来海边听潮声了。   一直深信,多少个世纪以前,这里就有一片海,已经把我们的故事,完整的纪录下来。回转在起伏的浪涛里,只要思维旋进海潮的音鸣,记忆的浪花被飞溅了……   我们比肩地印下足迹,在这一弯的沙滩上,迎向海景的柔和,你那披肩的长发,拖成一道弧,从我凝视的眼帘掠过,顿时圈成无数的圆。   此后,圆开始在我们周遭不停的旋转。   在滩的彼岸。我说:   “男的足迹,一定比女的大。”   当时好不服气,随着就将你的脚叠印在我的足迹里。   船是很哲学的,不论单独抑或成双。   J,某一个星夜,我让思维沉湎在足迹和船的联想里,由负载的船意会,足迹负载着足迹。   J,你可知晓?在不经意里,我们把足迹,陷得更深了。   潮来了,掩盖了足迹,足迹负载着大海。   是哥哥的文风,一种主观色彩过于浓重的文风。哥哥在中学时候的文笔就很好,不过也是这种对于唐生来讲有些拽文的文风。哥哥说过,他更喜欢英国的意识流小说,那种其实很自然、随意的叙事风格。   那么,之前的草图就是这篇随笔的图解了?   “J是谁?”唐生不得不多虑,因为浓浓爱意的笔迹、因为无可挽回的伤逝。但,也不是需要知道详情的,也许就是一个代号,而那流淌在字句间的情感也只是哥哥某时情感的触动而已。也许,是哥哥在与另一个自己的对话。谁,都在心之深处为另一个自己留下一方空间。唐生也是,不得不因为一些必要的事情而让另一个自己渐渐的消失。自己也已经不在是当年的自己,哥哥再也不是当年不羁的青年。   猜测着这是哥哥哪年留下的文章,却不能确定。也许是在加拿大隐居的时候写下的吧?为了自己根本不能割舍的另一存在——歌者、演员。唐生无法忘记在加拿大的平静的生活,却因为哥哥深深的一声惆怅而结束——   从香港、台湾打过来的电话就已经令我忐忑不安,一封来自香港的邮件也让哥哥不得不慎重的思索起来。   第十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演员的提名,这是第四次的提名,同样可以不以为意的哥哥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的不自信甚至对自己奚落。从《阿飞正传》放映后的结果显示,这一次提名将是改变哥哥演绎生涯的又一座里程碑。而我,已经预感到异乡生活的结束。   哥哥将那张提名信沿着边角翻来翻去,每一次翻转都是不急不慢的在把玩,可又是那样认真的感触纸张边缘微米的纤维。哥哥在认真的思考着,可是在我看来是在计划着。哥哥告别歌坛之后,不是真正的想要退出演艺界,而是在攀登一个新的高度。而手里的一封邀请函,就是那座山峰峰顶之处的一捧泥土。握着高峰之巅的泥土,哥哥不是兴奋的,是宽慰的。这,是哥哥想要的认可、想要的成功。轻轻的用纸张的一角深深的低进手指肚,清晰的感触这一改变的真实。少有的严肃神情的哥哥就坐在湖边翻弄着那一页纸张整整一个下午,绚丽的夕阳映在他的身上就是朝辉的光泽。   “要,回去吗?”   哥哥在征求我的意见,也是在征求他自己的意见。   突然之间,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哥哥,也只能低着头回避着哥哥期待答案的视线。在湖水中,哥哥期待、焦虑、恐惧甚至懦弱的复杂神情倒影在湖水中、刻印在我的眼眸中。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同哥哥一起在新的高峰之处看风景,但是哥哥呢?他是否也是做好了准备有足够的勇气去独享高处的严寒?   “回去的时候,就是不能再回到这里的时刻。”   我肯定,离开这片湖泊的静谧之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终究是与这片静谧不协调。”   哥哥不在看着我,而是心情极为轻松的看向东方幽暗的天际。   “即使不会得奖,”我吞咽着不明所以的悲伤问着哥哥:“即使这一次也没有得奖,你也会回去对吧?你会兑现你自己说的话——卸下偶像歌手的包袱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不由自主的竟然让声音颤抖,自私也好、怯懦也罢,我还是放弃了自己的坚持:“我和你一样,希望这一天的到来。”   哥哥吃惊的看着我,而后是深感歉意的躲闪了因感动与信任而朦胧的目光。   我不能,我不能让一个艺术天才在一处湖水旁静谧的存在,   我没有这样权力,虽然这里才是哥哥应该完美演绎一生的地方……   那一次金像奖,第十届香港金像奖送给了哥哥一份厚重的礼物。哥哥虽然人在加拿大没有亲自领奖,但是一切又都重新开始。再次回到香港,就是对过去的一切挥别的时候。   唐生合上哥哥的电影手记,放在书桌的正中间。抚摸着手记的边角,都是充满哥哥手温的柔情。也会失神、忘情的抚顺这本手记的每一页边角吧,哥哥?   明明知道沙漠的后面是另一座沙漠,但脚步就是无法停下。路,永远都走不完,幽暗、寂寞的长巷也要走下去……   第五章 还是那一片沙漠 上   “你要自己去?”   唐生放下手中的报纸,没有生气也不霸道的声音却被自己的眼睛全部出卖。哥哥自己去上海为电影筹资,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嗯,自己去。”   喝着燕窝粥的哥哥与其说是在细嚼慢咽,不如说是难以下咽。粥水已经嚼烂,但只能含在口中不知道应该如何吞下去。不是喉咙痛,而是吃不下。   “再等等我,我陪你一起去。”唐生禁着修挺的鼻子,在寻找着空闲的时间,想到最后连眉毛都拧在了一起。虽然爱人的身份公开了、被质疑也被认同了,但是为什么还会有聚少离多的情况出现?   “不用担心,我又不是没自己工作过。”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不然为什么要在一起。”唐生,生气了。不是冲谁在发脾气而是有太多的无奈。   ——命运真的喜欢恶作剧吗。   “不想吃就别吃了。”看着哥哥难以下咽却又不得不装出心情好、胃口好的样子,唐生怎么会不心疼。   ——任性,为什么就是不好的事。   哥哥勉强咽下口中的粥水,知道在唐生的面前自己是不可能隐藏住任何事情的。气氛,因为两个人的沉默而凝重起来,再不是过往岁月中心照不宣时的默契与安全。   “我昨天做了这样一个梦,”哥哥交叠着手背支着光洁的下巴,垂落的眼神失焦在桌脚的一处光线,似在从这一处的光亮忆起昨夜眼前的黑白影像:“我梦见在加拿大的那一处湖水,不知道是你还是我在湖心越走越远却不被湖水淹没,上半身就那样露在水面上……越走越远。就这一个梦,一直到天亮醒来。你说,是像弗洛伊德说的那样是潜意识的释放,还是像荣格说的那样,是某种预示呢?”   “什么都不是。”   唐生认真、干脆的否定了两种猜测:“忘了吗?昨天我送你去会场的路上都在说加拿大的事情。那是白天的对话对你影响太大了所以在梦中也忘不掉。”   “是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哥哥还是低垂着眼神,不动、不眨的眼睛在失神的状态下回忆的还是昨晚的那个梦吗?   “你睡的那么浅,是在有意识的做那个梦而已。”唐生伸出手想要晃醒哥哥,但是桌子的距离为什么会这么大。手,伸出去反而感觉哥哥更加遥不可及。两个人就是以这种遥不可及的距离用餐、交谈的吗?   ——不要。   “哥哥……”   唐生,伤感的用力伸着手臂向哥哥的方向。为什么,怎么可能有一种越来越远的感觉呢?是视觉的作用吗?   ——不要。   哥哥看着唐生一副神经质的样子,支着下巴笑了:“可以走过来做到我身边的。”哥哥停缓了好一会才起身,因为心思一直在别处吧?提不起精神来,即使是爱人的呼唤也没有了力气去应对。但是不忍,不忍执手却只能相看泪眼。   无力的走到唐生的身边,怀抱着他。短发硬硬的还很扎手,胸口因为一个人的呼吸声而和缓的起伏。对白,是讲给别人听的,不是自己,更不是心意相通的人。你我的真实,只一个眼神、一声叹息、缓缓的贴近就能尽诉。但,这还不够,这还不够吗?   “你说,那走向湖心的人是你还是我。”   哥哥拥搂着唐生,抚摸着他的面颊不是在提问。但是,唐生回答了——   “是我们。”   “呵呵……明明是一个人……”   “你在前面走着,我就在你的身后。”   “啊,是这样的梦啊……”哥哥有气无力的声音,同样不满意这样的梦境。睡觉都是疲惫的,更何况是梦。梦着不知所以的事情。   还是没有扭过哥哥,一个人坐上飞机去了上海。唐生在机场的休息厅默默的待了好一会,还是在意哥哥的梦。因为陪着哥哥一同接受心理治疗,精神分析学、心理分析学的书看了好多。是相信弗洛伊德更加抽象与生动的学说还是荣格更加理性与神秘主义的论断呢?唐生在意,因为哥哥的状况是矛盾的、难以抉择。竟然想要听到哥哥呻吟的声音,那样的哥哥也许才是真正释放自己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看着在机场碌碌的行人,时间因此而显得匆匆。停下来,其实很容易。现在的自己就是让时间暂停的人。   突然间,唐生笑了起来。用手遮着笑颜忍不住的笑着。《金枝玉叶》里的哥哥是个幽闭症患者,飞机都是害怕坐的。但是现实中的哥哥已经对飞行麻痹了吧?准备这个角色的时候,哥哥一个人在狭小的屋子里看恐怖电影。他自己都觉得会因为现实感而弱化喜剧的效果,所以又开始每天夸张、放大让自己恐怖、害怕的事情。甚至在自己的身上做文章,放大自己严肃的表情。哥哥的认真,就是一种负担。   想的太多,却寻不到一个答案。唐生起身,重新让时间行走起来。手,□裤兜里却放不进去了。掏出来一看——是哥哥装着万宝路的烟盒。想起来了,是今早“搜查”哥哥行李的时候没收的违禁物品。当然是偷偷没收的,虽然更想去质问哥哥。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好还在抽烈性烟,真的是太不听话了。不理解为什么一根烟的灭尽会带给人释放的心情,难道是因为那缭绕的烟雾的关系?   将烟盒重新揣进口袋里,略低着头向外走去。却因为一个人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影子而再一次停住脚步、停止时间的流逝——哥哥拎着背包,表情超级严肃,已经阴沉了下来:“还我!”   唐生看着哥哥伸向自己的手,还有撅起的嘴不明所以:“什么啊?”   “哼!你是故意的!你是坏小孩,从小就是坏心眼的小孩!把我的烟盒还我!”   “你还敢明目张胆的要!”唐生当然生气了,真是纵容过度,竟然当着自己的面索要香烟!   “我的东西当然要要回来,谁像你一样,送人的东西还要偷回去!还我!”   唐生虽然生气,但又不能发作。哥哥可是行动派,两三步就走到唐生的面前伸进裤兜里翻出了烟盒。   “这是我的护身符,你知道吗!”哥哥拿着烟盒,小心的端详着,好像真的遭到劫匪一样在清点细物。可是,怒气已销的哥哥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只记得要回自己的“护身符”却忘记了里面存有赃物——转身就逃离了:“来不及了,要起飞了!”   那个烟盒,那个已经磨去了银白色漆面的露出铜质暗黄色的烟盒,是自己送给哥哥的。竟然忘记了,因为在似乎有些遥远的时空中。那个在当时非常昂贵的烟盒在今天看来是在普通不过的了,自己竟也都忘记了。只送给过哥哥这一件礼物,一份真正的礼物。而哥哥把他的一切都给了自己,用什么回报呢?那沉甸甸的烟盒也是一种负担,不想让哥哥拥有的,却不能阻止。   ——名为命运的东西,喜欢捉弄人世间的一切。   哥哥头也不回的逃离了、消失了,奔跑的哥哥是那样洒脱。竟然,竟然冒出了就让哥哥这样逃离不再回来的想法!真是可怕的,却又真实的想法。如果真的有什么可以让人失忆的药,有可以一醉不醒的酒,真的想要哥哥喝下,而后无所顾虑的从新开始。狂,也罢;纵,也罢。你,只成为你自己就好。而你我,还将拥有彼此。   怎样的人生,都想要重新来过。因为根本就没有名为“醉生梦死”的一坛酒。而活着,就只能继续,不管喜欢与否。因为,这是必须完成的一生。   “去哪?榆林是哪?”   听着哥哥要去大陆,不,是内陆拍戏。一个满是沙漠的地方。   “非常美丽的地方,就是有月牙泉的地方。”   “哥哥,你的声音?”   听着哥哥不冷不热、不温不火、漫不经心的声音,真的是有些……心动,但是讨厌:“又是大导演的电影?他对你是个人的贪恋!”   “呃……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哥哥及时的调整语调,从新的角色中跳跃出来:“哈哈!”   “听你刚才的声调,就知道是旭仔的后续。”   “诶?!那就是我的表演有问题……”   “如果是大导演故意让你按照他的意图去演怎么办?”   “导演本就是这样来指导演员的。”   “他是自我主义膨胀的人。”   “你在吃醋。”   “对!”   不是在吃醋,是小小的恨意。从加拿大回到香港,不是陌生的感觉是落寞的感觉。就像大笑之后的空虚感一样的,荣耀的袭来带给哥哥的并不似快乐而是更加繁重的工作。他另别人对自己如痴如醉,可是又有几人知道哥哥在揣摩角色时的辛苦甚至是背负着一个个经典角色的负担?   “武侠片,我扮演的可是西毒欧阳锋……”   “不感兴趣,也是让人不明所以却能畅想连篇的故事。你真的要去吗?”   哥哥吸了一口烟,吐出缭绕的烟雾模糊了哥哥的面容:“这个沙漠的后面是什么地方?”   “是另外一个沙漠。” 哥哥在自言自语:“我喜欢这句台词,想看看那一座又一座的沙漠。”   哥哥还在揣摩着那个角色,在让自己融入那一片沙漠之中。我,在这个时候依然无法进入到哥哥的世界,任谁也不能进入。哥哥告诉我,旭仔这个人物是一个看似无欲无求的人,其实是心中拥有无限欲望的人。有人可以把“他”解读成一个文化符号、一个时代的标志,但都不过是一个人因欲望而不能实现时的彷徨。而“西毒”不是的,是因为拥有的太多而骄傲的人,却又在一瞬间失去所有的人。看的透彻,却不能放下的凡人一个。   哥哥碾灭了烟头,对我调侃:“妒忌,人人都有。因为妒忌,人,能会称之为人吧?呵呵……”   唐生想着“醉生梦死”的那一坛美酒,想着从榆林回来的被晒成棕色的哥哥。哥哥变了许多,哥哥说不想用眼泪去证明什么了;哥哥说追悔莫及的事情不是谁都能承受的,自己就是做不到的人。唐生,是第一次想对大导演说一声谢谢。   第五章 还是那一片沙漠 中   哥哥擎着伞,一把黑色的雨伞。伞虽然大,却敌不过在风中摇曳的雨水打湿下身。哥哥,笑弯了双眼在雨中等着谁。是我吗?唐生在梦中猜测。是自己,哥哥身处的就是自己当年办公的大厦。好大的雨,“哥哥,等我一会,我这就出来!”梦呓着,明明已经知道是梦,却醒不过来。在大雨中微笑的哥哥,为什么让人心碎般的疼痛。自己在哪?为什么还不出去陪着在风雨中的哥哥?自己在哪啊,梦中的自己为什么不出现!   梦呓着,在床上翻滚着。想要醒来,想要醒来。这是一个噩梦!可是雨还在下着,哥哥还在微笑着等着自己。突然间,落雨的都市变换成为空旷的黄沙大漠,哥哥擎着伞在烈日之下虚幻了他的身影。微笑不见、容貌模糊,湛蓝的泉水映着金黄的沙漠。感觉是冷的,唐生召唤着哥哥,可是哥哥越来越模糊。被沙漠吞噬了吗!“不要,不要!”   梦呓着,叫喊着梦中出现自己的身影去同哥哥一起消失在沙漠中。好妒忌啊,为什么无情的沙漠可以拥有哥哥?好妒忌。撕扯着被角,不要这种妒忌,要醒来。噩梦!   倏地睁开了眼睛,天已经亮了,但是阴雨遮却了天空的阳光。雨声,就来自窗外。   唐生因为噩梦,已经没有力气起身。躺在床上不住的喘息着。自己也是因为日渐衰弱的睡眠而做着有意识支配的梦。为什么不是好的梦,而是这种孤独、寂寞、妒忌的梦呢?   ——不好的预感。   慌乱着穿戴整齐,先定机票后又开车直奔麦列菲菲教授的诊疗室。雨水拍打在车窗上,是宣泄的碰撞。每一滴都捶打在唐生的身上,阵阵的疼痛还在纠结于梦中不能自拔。听见雨声,第一次如此的痛苦。两个梦,明明都是有自己存在的场景,却在梦中失去自己的存在让哥哥一个人孤独的远去、孤独的等待。   ——不好的预感。   “不管是谁的学说,现在都不能以科学来做出结论。只能说……”教授不是不认同弗洛伊德或者是荣格的学说,而是不能单纯的用两个人的梦境来阐述梦存在的意义。但是教授开始担心,却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向现今也敏感起来、不安起来的唐生解释。这种病魔侵害着一个人的身体,却令两个人承受痛苦……不仅仅是两个人。   “只能说,张先生的病情加重了。我不得不认为张先生做的那个梦……是一种自杀的潜意识。”   教授观察着唐生的表情,但是出乎意料的唐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反而令教授更加担心。   “您没有想过死吗?”   “……”   突然的提问,用一种近乎没有声音的方式问话,教授也沉浸于这样一个看似严肃实则又很寻常的问题中。   ——谁,都曾想过死。用这一种简单的行为来结束一切、开始一切。   “我……啊,是在什么时候来着?每一天都想着自杀,不是生活无望,就是莫名的忧伤起来想要结束。感觉,足够了吗?其实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做,但是想来又不是必须完成的事情。反而是因为‘必须’而觉得沉重才会想到死的,总之,也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想要自杀,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还在好好的活着。”   “您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想过您父母的感受吗?想过张先生的感受吗?”   教授,不想这样问。但是因为唐生的漠然让他感到事情的严重。重病的人容易扭曲身边之人的思维模式。   听到这样的问话,唐生的目光更加坚定:“这也是压力。”   沉默着,教授不急于说教。因为自己都有过消极的想法,因为这就是人生。雨声息止,可是天没有晴。   “我的一位朋友对我说过,白天就是白天,黑夜就是黑夜。即使乌云遮住了太阳,但太阳已经升起就在那里。再皓洁的明月也是与夜色相伴的。”   “我,听不懂。”   唐生看着窗外天空中的乌云,真的是从未将白昼误认为过是黑夜,就连图画中出现的日初、日落都没有弄错过。   “您听懂了。”教授安心的在处方上写字,开些新的药,配一些新的膳食:“无法取代的人,要由您来珍惜。”   教授递给唐生处方,一张薄薄的白纸。   “对了,”教授又叫住已经离去的唐生的脚步:“张先生上一次接受诊疗的时候与我谈起了一篇散文,我想想……叫什么来着?真是惭愧,我不太喜好文学……”   “《树犹如此》”   “啊!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教授兴高采烈,但是唐生不怎么高兴。也许哥哥并没有向教授提及这片散文的内容,这是白先勇先生追忆已故爱人的散文。   “我,也不喜好文学。哥哥喜欢,喜欢平静的文章。”   唐生不想多谈了,还要赶飞机。   “是啊,符合张先生的气质——平静。”   迟到了一周,哥哥还会高兴吗?明明可以一同,却非要这样分开行动。唐生下了飞机心情更加糟糕。因该全情投入给哥哥,可是自己却又因为把握不好尺度而故意疏远、留给哥哥空间。到底要怎么样呢?唐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哥哥、再也不离开他。   这一回,是哥哥在酒店的咖啡厅里等着唐生。黑色的针织衫在仲夏之际稍显闷热,可是哥哥清瘦的面容到令这样一身装扮有着复古的暖意。不时的,有人找哥哥签名。笑容是有的,却提不起兴致。等待得越来越焦虑,突然间很想发脾气又想哭泣。却又不能,反而更加压抑。寻望着稍显空旷的咖啡厅,空旷是因为众多的客人当中没有自己认识的人、更没有“认识”自己的人。陌生、隔阂,把自己存在的事实拉的越来越远。倍感寂寞带来的无助与厌恶,耳边人声的骚乱如潮水一样骚动着、却又有着节奏的侵袭人心。空旷的声音、巨大的孤独。   看到他的时候,哥哥俨然忘记了微笑。专注的、忘情的看着唐生,越来越近的身影而自己却越来越远。那横亘在你我之间的距离到底是什么!甚至是忽略自己的存在都可以,我只要与你不再有距离的阻隔……   “生气了?就知道你会生气的。”   唐生坐到哥哥的身边,还因为着急赶路而平缓着呼吸。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去别的地方也行的……”   “带我回家……”   听着哥哥哀求的声音,和渐渐颤抖的身体。唐生搀扶起哥哥回客房去。   是胃痛,还是神经性的痉挛发作了?这一周之内就发作过吗?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做着噩梦却不去相随,是惩罚!   “冷……”   哥哥攀附在唐生的身上,额头发烫而身体却冰凉。抱着哥哥在床上,胡乱的扯过被子、褥子盖在哥哥的身上:“还冷吗?”   “……带我回家……”   哥哥哀求着,眼睛被泪水朦胧着看着唐生。   “回家,明天就回家。是害怕吗?别怕,我在这里。哥哥不是说过,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家吗?我们现在就回家了……”   搂着哥哥,掖着被角。贴着哥哥的额头估量着体温。可是哥哥青涩的脸颊上留下了两横泪水,汨汨的声音,海涛一样汨汨的声音!是孤寂的、悲恸的泪水之声。   “哥哥,不要离开我。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了……”哥哥晕睡过去,身体还是微凉的。唐生贴着哥哥的脸颊在倾诉:“我梦见了孤单一人的你,在雨中、在沙漠中。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你,就在我身边,就让我一人注视好吗?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竟然,竟然想要失去你……”   唐生掉落的泪水晕开在哥哥的脸上,顺着哥哥的泪痕汨汨的留着。   ——如果悲伤可以汇合,那么幸福同样可以。   月亮伴着夜色笼罩天空,唐生还是怀中搂着哥哥。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还是梦着。只是希望眼前是明天的太阳,即使被乌云笼罩也好。毕竟又是新的一天……   夜晚,有明月的夜晚,凸显着光明的寂寥。哥哥醒了,被唐生包成粽子的哥哥贴着唐生的胸膛看着一颗浩大的明月。忧伤,在接近秋的时节需要应时应景的忧伤吗?春伤秋悲的哀物之情,自己不想拥有却是性格中的一部分。无能为力,在此刻这样严肃的在自己的面前放大、放大……   “就这样对我吗?”   唐生的声音已经沙哑,欲哭而无泪:“就不能叫醒我吗?让我和你一起看明月。”   哥哥仰着头,看着唐生一张憔悴的脸:“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句话。”   唐生紧紧抱着哥哥的手臂:“还疼吗?哪里疼都告诉我……即使我什么都做不了也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疼也会分担一半的痛苦……”   “哪也不疼……就是,就是疲惫……我!”   哥哥突然间紧张起来,在极力解释着什么而看着唐生已经是在乞求原谅的表情:“我不是要你陪着我,不!我不是仅仅的要找一个人陪伴……因为是你,因为是你……”   “我知道,我是无可替代的;我知道,因为是我才会被你需要。我们,彼此相爱……这是福气……”   哥哥因为莫名的担心身体又在轻轻的颤抖:“你知道、你明白,我知道的,你懂我……可是我……”   “我也是莫名的就像哭泣……今晚,就让我一个人哭好吗?我想在哥哥的怀里哭……”   未等哥哥从惊恐中反映过来,唐生已经头抵在哥哥的额头上默默的流泪了。   哥哥,有些开心。扶着唐生的背,心里暖暖的。同样的啊……原来都在悲伤着。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不要这样悲伤呢?   ——我,还有力量接受你的泪水吗。   第五章 还是那一片沙漠 下   上海投资的事情全无结果,也就是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的答案。这也许较之撤资、解约、退出更难以让人接受,以礼貌的方式拒绝,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难道就不是一种最大的伤害?哥哥面带着笑容,看透了世事的始料不及却反而更加失落。问题出在哪里?哥哥一时间只能注重自己不失态、理智的接受电影筹资的失败而无法分析问题出在哪里。听着对方同样微笑着、充满歉意表情却又是在极力解脱自己的代表,哥哥一时间竟然被这个人的表情吸引着,只是吸引。为什么可以做出如此复杂的表情、在同一时间?因为我的电影计划就是会令他、他的老板做出如此的表情吗?   看着、越过代表的肩膀看着——从玻璃窗透过来的一颗巨大的梧桐树在安静的喘息着。身体因为静静的吞吐着空气而舒展着、闪烁着。好大的一颗梧桐树,会不会有凤凰落在他的上面呢?叶子试图借助风力贴向玻璃窗,又好像故意与沉闷的玻璃窗开玩笑、挑逗着他。若即若离的态度不会令人觉得梧桐树叶的骄横,反而会令人悲伤。如果真的可以随意的动,就不会随风摆动、就不会去招惹死寂的玻璃窗;如果真的可以随意的动,就会马上亲昵在玻璃窗凉凉的身体上吧?而树干呢?是最为悲伤的吧,因为连摇摆都不能够,等待风力的那一天就是连根拔起的那一日。生命因为自由而毁灭了……   哥哥没有露出商人那般的狡诈与虚伪,代表看到哥哥故意转移的视线反而倾斜着上身让自己那一张松弛的、有些夸张的悲苦表情映在哥哥的视线中。直到眯缝着眼睛看到了自己扭曲的上身倒映在哥哥的眼里为止,又开始絮絮叨叨的做着完整的解释。   听着、屏蔽代表文绉绉的废话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冷却下来的耳边,放大着别人的细语连连,而自己的呼吸声倒显得是噪音一样翁明、紧张、沉重,重叠着同样低鸣的心跳声。宽顺的双眉浅谈着颜色、浅淡着表情、浅谈着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   代表依然不停的讲着,表情已经全部退去,还要因为节省因不必要的仅是出于礼貌说辞的体力只是翕动着嘴唇而已。只是小小的眼睛还在观察着哥哥的表情,直到明了了张国荣先生已经无动于衷的漠然为止——复杂的拒绝结束在唐生与代表轻描淡写的握手。   代表如释重负的背影较之方才的正襟危坐而显得矮了一大截,原来耷拉着脑袋、松垮着肩膀、拖拉着走路是那样舒服。哥哥因为这样的一个背影而忘记了无奈于风中的梧桐、忘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与心跳——   ——好想,拥有那个轻松的背影……   “还有很多企业喜欢投资电影,也不一定非要认准一家……”   “家……”   哥哥只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词汇:“是‘回家’的‘家’吗?”   哥哥眼中的那样一个轻松的背影已经消失,甚至在记忆中都已经模糊了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拥有着那个背影、甚至背影都已经忘却,只是羡慕着啊,妒忌着那样的一种感觉。   “回家,我们的家。”   唐生松懈着刚刚因会谈而严肃的表情,柔顺着细长的眼线注视着哥哥。外面的天空突然袭来的纯白云彩弱化了哥哥的轮廓,那两条宽顺的眉毛已经同眼神一样淡去了光泽只剩下苍凉的温度。   ——是灼热的。   “哥哥,电影的事情是吹了吧?二筒!”   “砰!咦?不是说女主角都选定了吗,怎么突然就不拍了?”   牌桌上的友人突然发问,哥哥咬了一下嘴唇,盯着手里的一副根本就不上张的麻将牌瞪眼睛。   “没有,还在计划中。”唐生坐在哥哥的身后看着牌局一心一意在学习,没有想到会闲谈着竟然提到哥哥敏感的事情。   “我是留着它呢,还是打出去?”   哥哥像是没听见那两家的对话一样,指着“三万”询问唐生要不要打出去。   “哈哈,他又不会打牌,问他也没用……”   “用你管!”哥哥失口而出训斥的话,而后尴尬的咬着嘴唇:“半会不会的人有运气呀!”哥哥吞咽着干涩的喉咙,一定更后悔自己缓解气氛的话——不说又能怎样。   唐生干笑着:“打!”   自己把三万打了出去,收回手时轻轻的放在了哥哥的手背上一下,让哥哥能稳定一下情绪。毕竟陪哥哥打牌的这些人还不了解哥哥的病情,谈及电影的事情也无非是关心而已。   可是气氛并没有因为哥哥的解释和唐生的赔笑缓解,因为今天的哥哥已经好几次发脾气、喜怒无常了。一圈牌都没有结束,三个陪打牌的人都感觉到了不大对劲。   “六筒——”   “胡了!哈哈……”   哥哥紧攥了一下双拳,深呼吸着又松开了。可是僵硬的手还在颤抖、手背因为支起的手骨而狰狞着。   ——“哗”!哥哥没有控制住,猛的把自己手里的牌摔在牌桌上。不是因为输牌,哥哥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要大怒。是因为别人的笑声吗?是的,自己为什么不能那样大笑呢,是嫉妒。   三个牌友相互看看:“今天,就玩到这吧?大家看样子都累了。”   “是啊,是啊……今天就到这吧……”   三个人也是气呼呼的走了,唐生赶紧追了出去——   “对不起……”   “诶呀,也不是什么值得道歉的事啦,只是……哥哥他这是怎么了?今天真是反常呀!”   唐生赶紧解释:“还是电影的事情,他说没事就是有事,所以心情不好。毕竟是哥哥一直期盼的事情,大家也是能理解的。”   “嗯……那是我们多嘴了……回去了,您就不用送了。”   牌友觉得更害怕了,要是说到别的不该说的事情,哥哥真的发火怎么办?   “大家别走啊,就算是帮我陪着哥哥吧。让他一个人总是想着电影的事情会更烦闷的。各位就当帮我哄哄哥哥,多给他牌吃,让他多赢几把。钱我来出,改日再请大家喝茶!”   三个人相互看看,也不好让唐生这样子苦苦相求下去。坐回到麻将桌的时候,三个人都后悔了,哥哥的表情比刚才更让人捉摸不透、也更加让人害怕。   好不容易坚持了一圈,三个人纷纷逃去。唐生本想再求回来,毕竟哥哥真正的几位好友都在忙着工作没有时间陪哥哥的。可是哥哥一把拽住了唐生的手——   “刚才就是你求回来的,是不是?”   哥哥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抖着颤音。   “什么求不求的,没有!都是朋友,解释解释就回来了……”   “怎么解释!”哥哥突然站起来,眉尾上挑着:“解释我患了神经病才会喜怒无常、乱发脾气的吗?”   “我怎么会说……”   “所以是求的!所以……是你求着他们回来的!”   哥哥不是心有城府的人,感情会自然的流露。因为激动,泪水已经啪嗒啪嗒的流出来了。脆弱的哥哥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的爱人去低三下四的求别人,而且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哥哥选择了闭口不语,因为争辩下去哥哥会更激动、情绪会更不稳定。只看着哥哥的眼睛不去回避,刚要把哥哥拥抱在怀里,早该发生的事情拖到现在才发生——哥哥掀翻了牌桌,哗啦啦的,麻将牌洒落一地,摔打着地板发出崩裂的声音让人心慌乱、胆颤。   哥哥捂着脸,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溢出,一滴一滴的掉落,掉落在唐生的心里一点都不亚于麻将牌敲打地板的力度。   “……我,我不要你去求他们……我不要你去低三下四的求任何人……”   哥哥呜咽着声音,用双手遮住的脸一定是在咧着大嘴傻乎乎的哭着。唐生突然间想要偷笑,哥哥小时候嚎啕大哭的样子历历在目,因为次数少,所以记忆犹新。   “为了你才这样做的……我是自愿的,是为了哥哥……”   唐生跪坐在哥哥的面前,看着那一颗颗从指缝间溢出的泪水,再也笑不出来了。如果真的能像小时候只要哭鼻子就能解除烦恼,哭上三天三夜都值得,但是现在的泪水只是增添更多的烦恼。   掰开哥哥捂住面容的手,泪水流入唐生的手心,一滴滴、一颗颗像沙子一样硬生生、火辣辣的质感流不尽、斩不断。   “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不惩罚你掀翻桌子,别哭了……”   唐生不敢再触摸到哥哥沙砾一样孤寂悲怆的泪水了,轻轻的拥搂着哥哥在怀里,脸颊抵在哥哥的颈侧倾听着哥哥的心跳,努力着用自己的温度让哥哥冷静下来、温暖下来。   “不骂我掀翻桌子吗?”   哥哥憋屈着吐字,真的是因为恐惧而露出了孩子一样的状态。多么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像孩子一样祈求别人的原谅与包容啊。   “反正都掀翻了,我还想掀桌子呢!”唐生终于把哥哥的手从他脸上拿开了,满脸的泪水像刚洗过脸一样:“明天不和他们玩了,我好像学会了,明天找来陈太和她先生,我陪你们打牌!”   哥哥还在抽泣着,眼眶里的泪水眨巴眨巴也快干了:“你那么讨厌打牌……别勉强了……人多,感觉好乱……”   唐生想要坚持,因为喜欢热闹的哥哥、喜欢打牌的哥哥竟然讨厌起这些,除了病情的恶化还能是什么呢?但是,让哥哥顺心才是自己现在应该做的。而且,唐生不想让哥哥亲近的朋友看到哥哥失态的样子,那样双方的心都会受到伤害。   “把桌子掀翻之后……”哥哥用衣襟胡乱的擦着脸上的泪水,目光躲闪:“心情……好了许多……”   “当然心情好喽!多好的释放机会。”唐生嗔怪哥哥:“你不会想再摔些别的东西吧?!”   “在日本……在日本就有发泄室,就是,就是砸东西、摔东西……”哥哥吐着舌头,不敢看自己“胡闹”后的“遗迹”,也不敢看唐生的眼睛。   “一起吧,怎么样!”   唐生突然兴致勃勃的拉起了哥哥:“我们一起发泄吧……去摔仓库的东西,砸家里的东西就有些太任性、胡闹了。”   没等哥哥反应过来,已经被唐生拉到了仓库的门口。   唐生信誓旦旦的挽着袖子,跃跃欲试的样子不像是发泄而是猎奇。一向稳重、自持的唐生突然要砸盆、摔椅子的样子会是什么样子呢?哥哥已经忘记了自己紧张、疲惫的心情了,完全被唐生的新鲜感感染了。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叮叮咚咚、锵锵哐哐的“胡闹”起来。有太多的事情,不能等着过去了才想起来去弥补。这一次也是弥补,因为纵情不属于唐生、更不属于哥哥。   摔着、砸着,两个人笑了;摔着、砸着,两个人漠然了;摔着、砸着,两个人都哭了。不是因为悲伤而哭,是劳累而哭的吧,还是仅仅因为想哭呢?   唐生静静流着泪水、背着月光,因为不想让哥哥看见。可是哥哥脸上的泪水再一次被月光清晰的照亮,晶莹的两道泪痕已经刻在了哥哥的面颊上。   紧紧的搂着哥哥的身体,哥哥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的感觉下越来越淡薄。同大笑之后的空虚一样,发泄过后也是更加的空虚。紧紧的相互拥搂在一起的二人,用彼此的温度、心跳充实着空虚的心灵。平平谈谈的滋味,已经不可能得到了,因为哥哥没能拥有这个词汇。   白色,充斥在夜色中、充斥在日光中、充斥在水中、海中、沙漠中,此种纯净之物,让人忘却不了,因为一直都在努力忘记反而记得更加真切……   第六章 飘落在肩上的秋雨 上   令人清醒的凉风,通透着全身。仿若自身也成为晴空之处的云丝,悠缓俊逸之后点点消散。眷恋着,透明的蓝天眷恋着消散的云朵,因为寂寞吧?因为太过透彻而一无所有。没有乌云的天,拥着太阳的天下起了阵阵细语。凉凉的,凉澈指尖凝结着一层淡淡的红紫色在指甲上。   一场秋雨一场寒。寒,寂寞着的凉透心扉。   高高举着透明色的玻璃杯,透过这一支装了半杯水的杯子,哥哥看到了三种不一样的天空——   朦胧幻灭的、模糊盈动的,怎样的蓝天,在秋色中都是悲凉的。细雨洒洒,是天空闪烁的泪光。太阳懂得,所以让其晶莹引起旁人的注意。   只不过,“你的寂寞我难以懂得……”哥哥喃呢着,不是吞咽了下半句,而是从不打算说出口——第三种天空的样子,是映在玻璃杯上的自己、湛蓝之中的自己、被孤寂包围的自己。   唐生喜欢静静的独自一人在角落里看哥哥。就是单纯的看着,没有品评的意味,亦不是意象。单纯的去记忆着哥哥每一天、每一月的模样,记忆着四季之下的哥哥。这个秋天,哥哥随同着碧天细雨一起忧伤着。藏蓝色的侧影悠缓的消融在有些令人恐怖的、蓝得深沉的天空中。庆幸着还会有闪烁着的细语斑驳着哥哥平静的面容,还是那样的光彩熠熠,却是哀伤的,如同这一片耀眼的天空一样。   “哥哥……”轻声唤着,也不知道自己微弱的声音能不能闯入哥哥封闭的幽静空间。不忍打乱这虽然略带忧伤却浑然天成的意境,但是唐生要告诉那一片因为孤寂而妄想迷惑、吞噬一切的天空:“明天你就不再是你,而我的哥哥还是他自己。”   哥哥听到了唐生的轻唤。微笑着却不知为何缓慢的转过身来。微笑,是已经溶入骨髓的亲切,而缓慢的转身被病魔控制,有些事情似乎已经身不由己。   微笑着,眼睛弯弯的涟漪出秘密的笑纹。很短暂,还是因为害羞吧?注意力集中在身后的唐生身上,忘却了手中轻握的杯子——   垂落、垂落着,那半杯的清水一瞬间凝固在杯中又倏地飞溅出来勾勒起弯弯的水柱。听不到那一支杯子落地的声音,莫名的,两个人却听见了那一杯清水碎裂的声音。稀稀疏疏的,直到万缕丝雨填满了那碎裂的身体。   心,沉到深渊,落空着全部的情愫不知道敢怎样。哥哥凝固着笑意的表情,没有回头去看那一支掉落在地的杯子的残骸。却在细细聆听着水的消失、被同类送葬、溶入泥土的过程。   ——死亡,只是救赎的一种方式。   唐生,忽然间很害怕,莫名的恐惧。此时在自己面前安静微笑的哥哥比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的哥哥更加令人担忧,从未害怕过的唐生一时间难以接受遮突如其来的恐惧感。那碎裂在泥土中、被秋雨安葬的清水,是点播迷津的精灵还是迷惑人心的妖魔?!   “哥哥!”如此短的距离竟然是在呼唤着哥哥,紧紧的拥抱着哥哥在怀中。唐生,已经不止一次的感觉到两个人越来越远的距离,甚至还有离别的忧伤。这一次,竟然又多添了一份害怕。   “怎么突然害怕起来?心跳的这样厉害……不怕,不要怕……杯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吓到了?胆小鬼……呵呵!”   哥哥拍着唐生的背,哄小孩一样拍拍肩膀、摸摸头。   “我,我听到的是水碎裂的声音……”   唐生没有说出口、没敢说出口:“哥哥,好冷……”   “冷得让你害怕?”哥哥失神在差异的声音中,紧紧的贴近唐生的胸怀,虽然自己也是一身的寒气:“去个暖和的地方……去哪呢……泰国?泰国。”   “泰国!”   唐生推开哥哥,认认真真的盯着哥哥的脸瞧:“旅行,还是定居?”   “你想定居呀?”哥哥夸张着表情:“那个地方夏天会把人烤熟的!”   “吓了我一跳……”唐生佯装生气,掉头就走了。   “喂,你不冷了!”   “收拾行李去。”   “什么?”   “下午就出发,直奔曼谷!”   “什么!”   哥哥最后的尖叫声已经远去,唐生何时变身为行动鲁莽派的?不是变了,而是因为哥哥肩上的淋到的雨水。好冷、好害怕。为了错开这个忧伤的季节,为了不再让心害怕,需要换一个地方了。   秋雨飘落在你的肩上,还是你冰冷的泪水从脸庞滑落难以止住在肩头?   哥哥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哑口无言,俊美的面容上无故多添了倒八字的两道眉毛:“喂,干脆把佣人和司机都打包好了!”哥哥双手掐腰,耸着肩膀被唐生整理出的四大箱行李气得发抖:“汽车,对了还有汽车!你是不是也要打包啊!床用不用,啊?”   “汽车倒是不用,”唐生跪坐在地上还在往第五个旅行箱里塞东西:“床,托运恐怕不行。要不海运吧!”唐生竟然是一本正经的回答着哥哥的气话:“枕头我带了,有枕头在应该不会调床了……”   哥哥用指尖把立在额头上的眉毛抚平,也没了心情和神智混乱达到神经质地步的唐生开玩笑了:“枕头在那个箱子里?”   “这个,我把抱枕也带着了。”还有些得意似的在等待哥哥夸奖呢,哥哥可是忍着气呢!   哥哥把唐生所指的箱子打开——枕头、抱枕、薄被……还有台灯!   哥哥把整个箱子拎了起来倒空着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你太紧张了,我们是去度假的不是晒被子去了!”   唐生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言语,这个表情、此种动作就是他认定一件事情时的表情。哥哥也无奈了,因为即使发脾气也不会动摇唐生的。即使把行礼倒出来,他还是会偷偷的装好带到泰国去的。97年的演唱会,唐生就是打定主意不出席的,要不是自己苦苦哀求、以分手为要挟他才不会在公众面前路面呢!   哥哥看着唐生的不露声色,别过头去眨眼睛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也不能因为一个枕头、一床薄被就哀求他、用分手要挟他吧?更何况,他现在是百毒不侵,打都打不走的。   “咳……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呀!呵呵……你愿意塞什么在箱子里随你的便好了,我真是懒得管了。”   哥哥跪坐在唐生的身边,看着他又把东西一样样的重新装回箱子里:“去去去,懒就躺到床上去,别在这里碍事。”   “怎么生气了?我不是让你随便了吗!”   “‘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唐生突然停下手里的伙计歪着头嘟着嘴不说话也不动了。   糟糕,真生气了。哥哥咬着嘴唇,真的是无心的一句话。本来也是真心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你。   “喂,是生气了还是撒娇呀?”哥哥斜着身子撞撞唐生,不被理睬:“这是多么充满浓浓爱意的一句话呀!”哥哥撒娇了。   “没感觉到。”唐生冷冷的回应,真是噎死人了。   用胳膊肘划着唐生的肋骨,想要让他笑笑,可是人死板板的没反应。   “诶呀,你这分明是在找茬!好了,我做什么你才能不生气呀?”   “到床上躺着去,”唐生回过头来厉声命令道。   “YES SIR!”哥哥立刻□跳到了床上:“长官,还有什么吩咐!”   “即使我再打包五个行李箱,你也要闭嘴,脸上也不能不高兴。”   “……不看不就得了,切!”   哥哥大被一蒙,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唐生没有生气,只是他很害羞与爱意的表白。即使是相恋近二十年的彼此也羞于爱意的表达。无论是唐生还是哥哥,都是传统的男人,他们深切的懂得平淡是真的生活哲学,也祈求着这样的生活。就像现在一样。   哥哥用着习惯的东西唐生都打包在箱子里了。哥哥不是挑剔的人,但是现在的哥哥处在特别的时期。要是到了泰国因为换了地方睡不着觉久病复发、新病加重就没有旅行的必要了。哥哥,喜欢家的感觉。就让“家”随时随地的陪在哥哥的身边。   轻轻的退去被沿,露出半只眼睛的哥哥偷看着唐生。不一会,又一个大行李箱装满了。而唐生自己的背包里装着的是……是我用的药。   眼中的人,平静着英挺的面容、身子在仔细的整理。短短的黑发中隐藏着少许几根白发现在也已经明晃晃的在刺痛哥哥的心。   “我给你唱歌,好吗?”   哥哥掩着被角,露出小小的嘴巴。   唐生把背包拉上拉锁,整理的差不多了:“嗯。”但还是在逡巡着房间寻找着没有打包在内的“必需品”。   “躺会儿,我在你耳边唱不用太大声的。”   “懒虫。”   唐生平躺在哥哥的身边,舒展着因劳累而酸疼的腰肢。哥哥侧过身,挨着唐生的臂膀轻轻的哼着一段旋律,慢慢的唱了起来——   幻变的一生   默默期待一份爱   踏过多少弯   段段情路也失望   我不甘心说别离   仍旧渴望爱的传奇   不舍不弃   无恐长夜空虚风中继续追   风里笑着风里唱   感激天意碰着你   纵是苦涩都变得美   天也老任海也老   唯望此爱爱未老   愿意今生约定他生再拥抱   是你的双手   静静燃亮这份爱   是你的声音   夜夜陪伴我的梦   交出真心真的美   无尽每日每天想你   今生今世   宁愿名利抛开   潇洒跟你飞   风里笑着风里唱   感激天意碰着你   纵是苦涩都变得美   天也老任海也老   唯望此爱爱未老   愿意今生约定他生再拥抱   风里笑着风里唱   感激天意碰着你   纵是苦涩都变得美   天也老任海也老   唯望此爱爱未老   愿意今生约定他生再拥抱   愿意今生约定他生再拥抱   无需他生,那遥不可及的时空。今生,已经相拥在一起……   相偎依的两人、相拥着的两人浅浅的在睡梦中温暖。   秋雨,已经停了。   第六章 飘落在肩上的秋雨 中   哥哥,是不会妥协的。   坚持,是一种美德。   “唐唐,唐唐!”   哥哥在楼上的阳台呼唤,迟迟不下楼赶飞机的原因因为这一声带着焦虑的呼唤而明了。   唐生是冲到楼上去的,直接把哥哥扑到搂在怀中:“怎么了!不要怕……我在这!”   哥哥被压得肋骨都快要碎了,心想是自己的演技已经到达如火纯情境界,还是唐生的反应过于激烈了呢?   “疼,疼,疼……”忍着,不能说出来:“就是突然的紧张起来,害怕无辜的又要痉挛。”   唐生摸摸哥哥的头,体温正常;看看唇色,色泽浓艳;扒开眼皮也没有红血丝:“叫医生来吧,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唐生紧张,头上的青筋暴起:“胃,痛吗?”   哥哥被唐生按在胃部的手摸得痒痒起来,忍不住都要笑了:“不是,一点都不疼。”哥哥推开唐生的手:“就是啊,突然间就思念起你……”这是发自肺腑的话,不过听起来很做作。   唐生轻叹着,转瞬间狠狠瞪了哥哥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   听到这话,哥哥心中一惊却又不敢看向楼下装行李的司机。   “我真的是因为思念而突然的,突然的不安起来!”   哥哥在表演,入木三分,不过早已被唐生识破了。   “哼!佣人都已经被我收买,司机也是。行李一样都不会少的。跟我下楼去。”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哥哥咬紧牙关,战斗还未结束。   用眼角的余光审视着“背叛”自己的、曾经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司机,真是看错了人呀!司机没有回避哥哥的目光,一片善意的表情希望先生可以理解所有人的一片苦心。   哥哥哪里会不懂、不理解。只是不想这样要大家劳心,为了自己。生而为人的这几十载,真的是没有给别人舔过麻烦,家人都包括在内,却在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叫人操心。有些,歉疚。   行李装不下后备箱,后座上的二人被一个皮箱阻隔着。   “我冷。”哥哥把头扭向窗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告诉给唐生的。   唐生费力的在狭小的空间中搬动皮箱在身上,靠近哥哥握着他真的冰凉的手。今天比昨天还要冷,是昨天那场晴空下雨的影响吧。   “非要把我当成怪物吗?”   “嗯?”   “你认为看到我们这样被行李簇拥的人会怎么想?”哥哥看着映在车窗上的唐生:“张国荣秘密移民国外退出娱乐圈、张国荣与男友唐生奢华度假、张国荣举家国外除灵……意想不到的标题还有很多。”   唐生已经看不清映在窗子上的自己的表情了——怎么会这样鲁莽,考虑的太不周全了!外界对哥哥一直憔悴的状态很早就关注了,报道也不是一两篇的事情了。   “我,我太……大意了……”   唐生握着哥哥的手一下子松了下来,这可有些吓坏了哥哥。是不是语气太严肃、说的过为严重了?但是不能松口!   哥哥反手握住唐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你应该更相信我……”   “停车!”   唐生紧绷的神经已经听不到哥哥在说什么了,立即做出了部署:“折回去,重新打包行李!”   “可是,可是唐先生,怕是来不及了……”   司机看着眼前拥堵的道路,五官都已经纠结在一起了。唐生把塞车的时间提前了出来,但是他是准时的人,不是守时的人。所以只会准点不会提前。   哥哥又紧了紧唐生的手,这个不是表示安慰是在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啊!   抵达机场的时候,唐生看着后备箱里满满的行李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了。而且,一直小的伸缩箱子不见了——是狗狗干的好事!   哥哥心中真是很满意自己的爱犬啊!   “别看了。就背着背包去吧。”   哥哥强拉硬拽着把唐生“拖到”了安监处:“衣服到了那里可以买新的呀!又便宜又好穿!我不会睡不着觉的,每天天一亮我们就出去走,到晚上累得就只能呼呼大睡了!”   “你的吉祥物不知装在哪个箱子了……”   “你就是我的吉祥物,烟盒我也随身揣着,你看——我连一只烟都没带!”   唐生说的哥哥的吉祥物是一支公仔小猴。哥哥属猴,小时候很有齐天大圣的风骨,现在的年纪也是不改本色。   唐生看着哥哥豁然爽朗起的表情和揶揄的自鸣得意,就知道自己中了哥哥的圈套。但是,也真的是害怕被记者撞见、被狗仔拍到。哥哥,是闪光灯的焦点。   “哟!‘KISS之王’!”   哥哥和唐生在检票口排队,背这突如其来的称呼着实吓了一大跳。哥哥已经从声音当中知道来人是谁了,不过对于自己的这个称呼真是有些脸红。   陈可辛往后撩着半长的头发,圆圆的眼镜后是笑眯眯的眼睛。   “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呀,KISS之王?”   这个封号是袁咏仪在《金枝欲孽》杀青后给哥哥的桂冠。看似是玩笑话,不过也见证了哥哥的实力与魅力。哥哥的忘年交不在少数,原因就是哥哥的亲切与善于教导。不过从陈导的口中说出这个封号,有些……难堪……   “可不可以不要叫那个‘封号’了,都好多年了!”   哥哥沉稳表情,隐忍不要冲上去堵住陈导的嘴。   “诶呀呀,好不容易幽默一下却不领情……去度假吗?一看就知道。我去澳洲采风。好了,拜拜!”   陈导又是撩着长发,斩钉截铁说完就走了。   哥哥无奈,只好叫回陈导演再多谈几句。   “不对啊,听陈太说你最近身体不好。我看着气色蛮不错的!”   “非要我在脸上写上‘有病’两个字吗?”   “呃……哈哈哈哈!我就说过,你是天生的喜剧演员!”稳重、低调的陈导大笑了起来,突然又很严肃:“你知道吗,能演好喜剧的才是真正有演技的演员。”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哥哥和唐生不寒而栗。谁能想到,荧屏前温文尔雅的陈导演在平日是一个“古怪”的人呢?!   “好好养病,我们还要继续合作的。”   陈导挎着背包,没说再见就去赶飞机了。   哥哥,哥哥失神的在原地。回忆着《金枝玉叶》拍摄时的快乐情景吗?唐生拉着哥哥的手进入登机口,而哥哥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唐生也在回忆着,那是哥哥最为开心、最为放松的一次工作。自然的表演、真情的流露,用一个轻松的阴差阳错的故事讲述了一个颇为沉重的话题。哥哥少有的因为忙碌的工作而高兴,但是除了可喜的票房与大受欢迎,哥哥并没有因此而获得奖项。一种潜在的危机,又在诟病哥哥的生活。但是,哥哥表露过,就是这样因为“爱”而“爱上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想要在一起的人是你,因为是你。这其实很简单,为什么会招惹来如此多的是非呢?   曼谷,飞机落下的瞬间一股子热气就升腾起来。虽然是旱季,天气不是那样的热了,虽然这里没有秋的意义,却还是有着雨水。不知怎么,曼谷今年的旱季来的有些迟,还是雨季并没有过去呢?   午后,因为热力环流的作用。曼谷也在晴天里下着晶莹的雨,很短暂但是又淋湿了哥哥的肩头。两个人没有刻意的去躲雨,一场小雨而已,翻开笔记查找预定酒店的发音。这一次还是两个人的旅行。   “走着去呀,又不是很热。”   哥哥提议,是希望今夜也要劳累,这样对于睡眠来说有保证。不然,会因为自己的失眠而破坏旅行的。   “嗯……”唐生看着笔记本,看着曼谷市悠闲的行人:“走走也好。不会迷路吧?”   “呵呵,两个大男人要是迷路就丢死人了!”   哥哥气宇轩昂的走在前面,欣赏着曼谷的街头巷尾。不知道确切的所在地,满街也是随处可见佛像、身穿泰国传统服饰的妖娆女子、肤色黝黑的健康男子、还有身穿黄袍的宁然僧侣。同是东方,泰国与其他亚洲国家差别很大。这里较之日本古典与现代的成功结合还要略胜一筹,就是那一份闲散、悠然之情。也许,这也只是游者的感受而已,这一座古城的内心同样是无人知晓的。   哥哥是审美超前的人,更是一位艺术的鉴赏家。欣赏着沿路所见的一座座佛像、一道道风景,哥哥开心的笑着。这是另一个世界。唐生也是踏实的与哥哥并肩通行在街头,无需做出任何一种表情回应、表示什么。这是一座“无人知晓”的城市。   想的过于简单了,哥哥睡不着。   脚都肿了,身子也乏力,可就是睡不着。   “……我太任性了……”一想到因为自己的过于自信而丢下的那些行李,哥哥心疼着困倦却不能睡觉的唐生:“把枕头带来就好了……”   “就算真的带来,要是睡不着还是一样的。”   唐生没有生气,两个人在相互按摩着对方的脚:“什么时候真的困了再睡。”   “那就是白天呼呼大睡,还怎么游览啊……”哥哥抱怨给自己听,明明心情很好怎么就是睡不着呢?   “晚上也可以游览。今天就算了,明天晚上出去玩玩更凉快。”   “你睡觉吧,求你了。”哥哥止住唐生为自己按摩的手:“你继续陪我说话会越说越精神的,睡吧……”   “把我的胳膊当成枕头。”   唐生平躺在床上,伸着臂膀在一边让哥哥枕在上面。这一瞬间,能否凝固呢?是谁,到底是谁非要把时间刻上死板的刻度、设置上分明的界限!只想要这一瞬间停留在记忆中,只要记忆在这一瞬间凝固。为什么,要有这种终结的想法呢?哥哥报以歉疚的微笑,唐生不解其意:“又不是没枕着睡过觉,还要为此道歉吗?”   “呵呵,不是那样的……”告诉唐生自己竟然自私的想要终结彼此的记忆吗?做不到啊……   慢慢的躺下,半个身子几乎是趴在唐生的身上,抬头轻轻的吻上双唇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却永远都看不够、看不真切的面容。哥哥,眷恋的不是一个吻,而是这一段情。   唐生抿着被哥哥亲吻的嘴唇,不经意间的坏笑着:“‘KISS之王’”。   哥哥愣了一下,哭笑不得的狠狠揪了一下唐生的鼻子。躺回爱人的怀中,细语如绵:“靓靓(袁咏仪)竟然结婚了呀……”   “嗯。”   “真是不敢相信一个孩子竟然结婚了的事实,还是我,真的老了……”   “我们——老了——”   哥哥没有继续说话,因为唐生熟睡的声音已经响起。悠缓、深沉的呼吸声已经失去了催眠的作用,哥哥想要守护着唐生,用以弥补曾经的所有愧疚与遗憾。   那些为等待自己而不眠的夜晚,那些为倾听自己抱怨的日与夜,那些为自己担忧的岁岁年年……今夜,我守护着你。   哥哥的悲伤没有消除一点一滴,曼谷的雨水竟也是凉的。那飘落在肩头的曼谷的细雨,是凉的啊……   这一生也在进取   这分钟却挂念谁   我会说是唯独你不可失去   好风光似幻似虚   谁明人生乐趣   我会说为情为爱仍然是对   谁比你重要   成功了败了也完全无重要   谁比你重要   狂风与暴雨都因你燃烧   一追再追   只想追赶生命里一分一秒   原来多麽可笑   你是真正目标   一追再追   追踪一些生活最基本需要   原来早不缺少   有了你即使平凡却最重要   好光阴纵没太多   一分钟又如何   会与你共同渡过都不枉过   疯恋多错误更多   如能从新做过   我会说愿能为你提前做错   一追再追   只想追赶生命里一分一秒   原来多麽可笑   你是真正目标   一追再追   追踪一些生活最基本需要   原来早不缺少   只得你会叫我彷佛人群里最重要   有了你即使沈睡了   也在笑   第六章 飘落在肩上的秋雨 下   被湄南河纵贯南北的曼谷,不能用“劈裂”这类生硬的词去形容横亘在曼谷身体上的这一道河流,虽然给人的视觉感受如此,但是心境也因一份水的潺潺而宁静悠远。湄南河最后汇入的是泰国湾,可是人心将流向哪里呢?   哥哥与唐生租了一条船在昭披耶河上游览,本是想让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的二人休息一下,却被那迷宫一般的运河带入不应有的遐思之中。禅,无处不在,想要去顿悟的人也很多,只是悟的人少之又少。   错综复杂的河网用自身的那份悠远宁静重叠着映在河面中岸上的忙碌于繁乱。拥挤不堪的人行道、窜动街头巷尾的小贩、挎着花篮善意微笑的少女、脱落的墙皮、七零八落的钢筋水泥……美与丑被这座城市包容,善与恶被万佛之城容纳。眼睛觉得疲惫,这一份博大的爱让人莫名的承受着一种压力。唐生是如此的,因为没有信仰的缘故。哥哥也是应该感到沉重的,但是看着平静的抵腮望河的神情,不是陶醉其中已经超离了这样一种镜花水月的意境中。倒影还是现实,都是无关紧要的。   “看着头疼。”唐生按压着太阳穴,也许只是昨晚没有睡好的关系,还是真的被曼谷这样一种矛盾的存在体而感到困惑?   “不会啊,”哥哥还是低腮而望水面,因为唐生的介入,水面中映出的是自己的倒影:“另一种宁静……”哥哥转过身来:“去王宫吧,”   看着哥哥参禅悟道一般的神情,唐生知道哥哥想去的是玉佛寺。也许,那种与参禅结合起来的心理疗法对哥哥起了一定效用。不过唐生怀疑哥哥会不会因此而信仰佛教:“好啊。”   唐生咬紧牙关,起到阵痛的作用。头痛有些厉害。   唐生知道哥哥的心意,并不想从大王宫的入口进入,而是想要直接去看玉佛寺。但是哥哥反而不同意,说既然来了就都看看好了,方正都是一条路线。唐生忽然觉得自己竟然无法理解哥哥的心意了,默契被曼谷别样的气氛削弱了许多。不想多虑,陪在哥哥的身后渐渐的也被富丽堂皇的建筑全所吸引。因为没有雇佣导游,更没有租用讲解器。两个人就这样细细的看着、慢慢的欣赏、猜测着反而更有意思。只是被建筑群的美轮美奂所震惊,不用过多的去了解背后的历史。反而会增添不必要的思虑。   有人很多,但是不喧闹。一墙之隔俨然另一个世界,只有快门不停按动的声音,还有的就是轻轻发出的感叹。哥哥和唐生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玉佛寺的入口,警卫一样的人指示着二人去看一则通告——   穿着注意事项:裤子要遮过漆盖,上身不能露出肩膀及肚脐眼,不能穿拖鞋,如果衣服不合格,入口处有免费衣服供游人借用。   哥哥摘下墨镜,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自己、唐生的穿戴,应该没有什问题,两个人怕晒都是长衣长裤鞋子也没有露脚趾。规定很严格,因为许多外国游客都在一件小阁里借用衣服,这一座玉佛寺是泰国的护国寺。   二人正要进入,一个年轻俊朗的声音响起,很标准的普通话:“两位中国的游客,需要导游吗?60泰铢就可以,接待处的导游需要100泰铢,而且国语……讲起来,呵呵,需要认真辨认才能听得懂的!”   “你是大陆的留学生,还是这里的华人?”   唐生刚要拒绝,没想到哥哥却提出了问题对这个年纪清浅的男人。   “哦,是香港的朋友啊!广东话我讲得一般般,不过您的国语将的真好啊!”不是故意的,但是青年没有回答哥哥。   哥哥笑了:“是啊,讲话没有台湾腔却称呼‘大陆’的是香港人。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关系到我会不会请您做我们的导游。”   “呃……”青年憨笑着用手挠挠头:“对不起了!我是理工大学的留学生,也是佛学院的学生所以比那边的导游要专业。”青年学生和自信,本来就是很高挺的身材一下子更威严了起来。   “呵呵,那就给您添麻烦了!”   唐生刚要拦下,可是哥哥已经一口答应了。明明说好的就两个人,怎么突然详情一个导游,还是佛学院的学生做导游呢?曼谷,不一样的感觉呐。   “怎么?泰国对留学生也要强制要求信奉佛教、选修佛教课程吗?”哥哥不解。   “不是的,嘿嘿!为了可以多拿到奖学金也为了融入这个社会。泰国,95%的人都是佛教徒。是佛教徒哦,可不像咱们那只是拜佛的人多。”   “就是……正规的意思吗?”   “您要是这样想也是正确的,不过大多数的泰国人已经将佛融入生活的一部分了,信仰的意义已经因为身心的统一而弱化了。对于佛,不再是奢求他的赐予,而是向佛学习如何修行。”   青年学生对于泰国的佛教很有自己的一番看法,不知不觉间三个人已经进入到玉佛寺的建筑群,以为直接就能目睹泰国的三大国宝之一的玉佛,看来路途还颇为遥远。   “玉佛寺是一个独立的建筑群,这里面共有大小22座寺庙。是泰国皇室进行各种祭礼活动的场所。看到玉佛还有等一会。”青年学生在进入到寺内之后,语态与用词都在不觉间严肃、庄重起来:“如果两位想直接去看玉佛,也可以绕道直接到玉佛殿。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仔细的欣赏。虽然佛寺外表看是大同小异,走马观花的去游览寺院,对宗教是一种亵渎。”   “我们就是要逐一寻访寺院的。”   哥哥也被青年学生的严肃带动着情绪,以一种朝拜的心态去聆听每一座寺庙的古老音韵。唐生心中没有了刚才的忧虑,因为哥哥集中的注意力。   青年带着感激一样的表情对两位香港的游客,开始了他的解说,不知为何略带伤情——   “那些尖顶,就是现在看到的是金塔、藏经殿和先王殿三座建筑的塔尖,是别具特色的锡兰式风格。”   漫天的金光,又如林立着的千峰般耸立着,原来是建筑的尖顶。   “这里,好像没有和尚?”哥哥的疑问引起唐生的注意,都是游客,真的没见到僧侣。二人一同看着年轻又虔诚的导游:“为什么?”   “王室也是佛教徒,这里由王室成员供奉佛祖。”青年没有表现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的表情,很耐心:“之前不是提到了吗,泰国的国王必须是佛教徒,这座玉佛寺是护国寺。泰国国王每一年都要亲自为玉佛更换袈裟——热季换镶红宝石的金衣,雨季穿缀有蓝宝石的金衣,而凉季则着一件纯金的金衣。”   “虔诚的去供奉佛祖,还是为了政权?”哥哥提问听起来尖酸,不过青年在很认真的解答。   “是传统,融入生活中。泰国的佛教之所以兴盛就是因为历代君王对其信奉与推广。13世纪中叶,素可泰王朝建立,由于君王的崇奉,上座部佛教逐渐占主导地位。而后的1361年,第五代国王,昙摩罗阗.里泰王亲自受戒出家,是为帝王出家之始,里泰王精通上座部佛学,撰写了泰国第一部佛书《三界论》。至逻迦王时举行第一结集三藏,召集一百多位高僧,译述了大量的佛经及论疏。泰国的佛教僧阶制度初步形成。怎么形容呢?如果当初的泰国国王是为了巩固统治、利用了这一宗教,但是半年之后佛教已经是与皇室、贫民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应该庆幸。”   “庆幸?为谁?”哥哥很投入,被金光普照的面容上闪烁着绚丽的斑影。   “为佛教、为泰国。”青年讲解的也更加投入:“因为上至统治阶级下到被统治的民众对佛的保护,这里是佛教保存最为完整的地方。佛教的发源地灭亡、在其他地区吸纳当地文化,唯独在泰国以最完整的形式保存下来,所以是佛教的庆幸。也许您二位不曾了解到,19世纪正值西方列强在亚洲大肆侵占殖民地的时候,泰国几乎没有受到西方列强的践踏,成为英、法殖民地间的缓冲国,即使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侵入,泰国政府和人民进行了近乎是禅道的周旋,使得泰国人民也没有遭到日军的蹂躏,几乎没有发生流血事件。”青年在一间佛堂之外,信眉低首。   “您是说,是佛的力量保佑了这里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是无神论者。而且佛祖也一样不是神明,是圣贤智者的存在。他教会泰国这片土地驱逐恐惧的方法、教会了他们隐忍与包容,教会了他们如何获得真正的智慧而不是小聪明。”   “啊……驱逐恐惧吗……”哥哥,不知道是在赞叹而是继续的疑虑。哥哥在仰望着佛塔的尖顶,那上面是智慧的佛,而不是万能的神明。   “什么是上座部佛教?”   因为青年语句中一些让唐生忌讳的词语出现,他在转移着话题。但也是因为青年的讲解也同样引起了自己的兴趣。   “是对南传佛教的一种统称,属于小乘佛教的一支,但是上座部佛教并不将自己的宗派归为小乘佛教。但是两者有着一些共同的教义,就是唯一真佛释迦牟尼,只这一位佛的存在。而上座部佛教没有将禅单独分开,通过戒律、禅定为基础的内观禅训练用以修行。”   “禅?还要分出去吗?是啊,想起来了又禅宗一说。”   唐生想到的是达摩祖师,但也很糊涂。   “那是在中国发展的佛教,其实禅也是佛祖释迦牟尼留给世人的。”青年的语气从来都没有炫耀学识的傲气,更没有想得不耐烦也不是在传教一样的说服口吻:“拈花微笑的故事,就是佛祖释迦牟尼悟得禅机的开始。有一次大梵天王在灵鹫山上请佛祖释迦牟尼说法。大梵天王率众人把一朵金婆罗花献给佛祖,隆重行礼之后大家退坐一旁。佛祖拈起一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不明白他的意思,面面相觑,唯有摩诃迦叶破颜轻轻一笑。佛祖当即宣布:“我有普照宇宙、包含万有的精深佛法,熄灭生死、超脱轮回的奥妙心法,能够摆脱一切虚假表相修成正果,其中妙处难以言说。我不立文字,以心传心,于教外别传一宗,现在传给摩诃迦叶。”然后把平素所用的金缕袈裟和钵盂授与迦叶。佛祖传授的只是一种心境罢了。“   “这么说来,上座部佛教没有将禅分离出来,也没有自己的宗法教义了。“   “嗯!”青年似乎很喜欢这个说法:“由于禁止对原始教法做任何废除或修改,只容许添加能令原始佛教更精确的说法,上座部佛教成了唯一成功保存古老纯正佛教教法的部派。”   “保守的做法也是很危险的。”   “是这样的,但是消除了因为教派分离而带来的纷争甚至是篡改教义用以它途。我好想又在映射西方的宗教了,”青年咂咂嘴:“曲解、利用宗教才是真正的亵渎。宗教的存在就是包容,但是无法超脱历史所以被规定、束缚。”   “啊……包容……”   以为哥哥还在因为建筑物的绚丽而失神,原来一直在听青年与唐生的谈话:“包容一切吗?”   “其他的宗教我不知道,但是佛祖,包容一切。”青年指着一个面目狰狞的雕像说:“这是泰国民族传说中的神,这里的神明是杀生的,但是佛祖包容了他。佛教在吸收印度教时,将许多印度教的恶神、魔鬼感化而成为佛的护法。您一定知道天龙八部,其中的阿修罗就是一个与天生对抗的非人、非神、非鬼的妖物。但是佛,包容了他将他任命为护法,而且阿修罗归顺佛祖之后依然是保持着自己好斗的本性。这就与西方的宗教不同,要在天使中分化出魔鬼。我,又在非议了……”青年很虔诚,他不想把宗教作为对比的对象。只是自己的认识而已,宗教之间是没有可比性的。   “神明都能包容吗?”哥哥很认真,不是在钻牛角尖。   “一切、所有、全部。”青年肯定。   “异教徒、无神论者、消极悲观的人、同性恋者……”   “哥哥!”   唐生制止了哥哥的体温,因为哥哥迷离的眼神与皱起的眉头。哥哥被唐生的声音打断了思路,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眉头却无法舒展。   “包容,包容您说到的、没有说到的一切。”青年没有尴尬:“我就说无神论者,在佛的眼中万物平等。他就是希望可以用自己修行到的智慧教会给每一个人,这才是普度众生。”   “普度众生”,四个字让三个人安静了下来,让古刹更加幽静。   “前面就是玉佛殿。”青年先一步走向玉佛殿,哥哥如释重负一般看着不远处的高大佛殿。   “累了吧?”唐生看着哥哥,竟然冒出了这样一句白痴的话。   “不会。”哥哥展开笑颜:“还是第一次听人讲佛没有不耐烦呀!”   哥哥走向前方,背影就是一个背着背包的游客。对于这座城市、这座寺庙也是匆匆而过的又一过客而已。“而已”这是常人的说法,佛也许再说甚至没有注意到,因为平等、因为智慧。   玉佛殿一座三层重檐式的长方形大殿,前后有6头源于神話故事的青銅獅子,日夜守护着寺庙的大门。大门上有拉玛一世時代用珍珠贝壳镶嵌的龙首凤尾,殿内雕梁画栋,金壁辉煌,朱户绮窗,富丽堂皇。大殿四周环绕着40根四角形巨柱,墙脚与墙身之間,镶嵌着112個手握著兩條蛇的鳥頭人身金像,上部画有佛祖成仙得道和生前应化的事迹,拱托出整座寺廟的庄严和神圣。   十一米之高的黄金佛台上禅坐着气度娴雅、和蔼可亲的碧玉佛祖。同体的绿色带给所有人同体清幽、怡然的感觉。   看到玉佛的游人都是这样的感觉,因为惊叹之色、因为感动的目光。头发的颜色是不一样的,眼睛的颜色也是不一样的,穿戴的档次更是不一样的。但是心中的震撼于感悟是一样的。   哥哥的眼中竟然盈满了泪水,没有因为低首而垂落。含在眼眶中化为甘露滋养着心田,但是凉意啊,消除不尽。   “上座部佛教所探索的主题是人类内心烦恼的呈现、构成原因及其内心烦恼的解脱之道.”青年似乎看出了哥哥心中的忧伤,而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我,没有过信仰。但是拜过佛。就像您说的那样,但是我也没有把希望解脱在佛的身上,也没有奢求过因为自己的朝拜而得到一些什么。”   “您的话真是伤感,无欲无求虽然是佛对世人的劝导,不过您是带着悲伤舍弃欲望的。于佛于您都是不应该的。”   “佛,所讲的是轮回吧?”   “是,但是佛可没有提倡过今世做善事来世就有好报的。超脱轮回的束缚,才是佛交给世人的最高讲解,也是所有修行之人的追求。这,也是欲望呐。”   “呵呵,”哥哥走下了玉佛殿,看着还在欣赏于佛实则是在愣神的唐生:“我需要轮回的存在,总觉得这一世有太多的心愿已经无法完成了。还有一些约定需要来世、千生万世。俗人一个,是不会去修行佛所说的超脱轮回的。”   青年长大了眼睛,似乎觉得这一番话语更接近人生的哲学:“是啊……”   走出玉佛寺已经是傍晚了,唐生在掏钱,可是青年又笑眯眯起来,和在玉佛寺寺外时一样轻松起来:“钱就不用了,嘿嘿!我要您的签名,张国荣先生。”   被认出来了,还是就是奔着签名来的呢?不管是唐生还是哥哥都没有生气更没有尴尬。还在感谢着青年没有在一开始就指认出来二人,也只是为二人照相并没有合影。   “谢谢您。”哥哥在青年的笔记本上认真的签下自己的中文名字和英文名字,真心的道谢。   “谢谢?您指什么?”青年挠挠头。   “您没有戳穿我的身份,在游览的时候,”   “啊!嘿嘿,也是后来才发现的。还要对您说声抱歉呢。我不算是您忠诚的影迷,歌迷也不算是。只是很喜欢您演的几部电影,歌也只听过《沉默是金》。嘿嘿!我不搞偶像朝拜。只是,您的签名有收藏的意义,我把您当成一位艺术家,很多人都是的。”   “啊!呵呵,谢谢……”哥哥脸红了,因为这一番夸赞,哥哥喜欢的夸赞。   唐生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   “不会是疲劳过度吧?”哥哥担心,因为自己都有些困倦了,可是唐生睁着大眼睛就是不睡觉。   “你不会要去信佛吧?”   “你不是挺喜欢我拜佛的嘛!”哥哥打趣。   “要超脱生死轮回成佛吗?感觉……感觉有点恐怖……”唐生忽地坐起来看着马上就要睡着的哥哥。   “呵呵,还是生死轮回的好。来生要完成今生没完成的事情啊。”   “今生也可以啊!”唐生更加恐惧了。   “傻瓜,让我现在就去做服装设计师吗?”   原来哥哥要人生大转变啊,那只有来世了。   唐生还是介意,不过睡意袭来只能昏睡过去了。   梦中,是金色的河面。一直木船摇曳在河中顺着河水静静的移动。船上,是仰面躺在木船中的哥哥。哥哥微闭着眼睛,搭落在船外的手臂指尖刮过水面……明明是金色的河面,为什么空中是那皓硕的明月?为何下着绵绵细雨?   恐惧——   第七章 蓦然回首 上   寻找着哥哥的电影手记,这唯一牵动哥哥信念的手记突然间在我的视线中消失。却无意间在哥哥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个带着锁头的铁匣。搜寻记忆中关于这个铁匣的一切却全无线索,想要砸碎它,想要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好重,不是铁匣的重量,而是我的心情被这紧锁的铁匣坠到渊潭之底,还在坠落。   接到陈太的电话,哥哥又买了一份巨额人身保险。   ——害怕,冬雨坠落封冻一切。   “呵呵,是啊……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   哥哥笑意融融的听着肥姐沈殿霞打来的电话,那种笑容已经不是自然的流露而是对自己的嘲讽吧?   看着唐生把那个铁匣举到自己的面前,哥哥失去了脸上的笑意,牵动嘴角咧开困惑的肌肉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电话了。   “我说荣少啊!不要光顾着笑要向我保证啊!”   肥姐当然不知道电话的另一端是何种状况,不过她也感觉到了哥哥的不知所以。   “挂吧,我后天去配你打牌。听说了啊!哈哈,唐生会打牌了呀,我一定要多赢他几把牌!”   哥哥举着电话,话筒里已经是“嘟嘟嘟嘟”的声音,可是哥哥摩挲着话筒眼盯着唐生举到自己面前的铁匣。咬着嘴唇担心着,可是眼神慌乱却不能离开那一个铁匣。   “哥哥,能告诉我这里装了什么吗?”   唐生很后悔自己把这个铁匣举到哥哥的面前,哥哥退却着,几乎要陷入身后的墙壁中。   “哥哥忘了吗?忘了就算了。”   唐生责备自己,干嘛要神经兮兮的质问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转身,也不知去向何处。唐生真想把这个箱子埋了、砸了、用汽油烧成灰烬,因为猜测永远都是不好的。哥哥从泰国回来至今的治疗没有一点起色,这一点只有唐生自己知道。因为哥哥还在参加公益活动、还在出席友人的宴会邀请,但是夜幕袭来失眠的哥哥、胃痛的哥哥谁有知道!   “唐唐,”   哥哥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声音中除了疲惫别无其他。你到底承受了什么会如此疲惫不堪呢?   “唐唐,那是我写的一些东西……”   “电影的手记,手记也在里面吗?”   “不……”哥哥用呼出的气息发出这个音节,垂落的眼神烙印在铁匣上,还是唐生几欲要扣进铁匣的手指上呢?   “手记……手记收起来了吗?”   “嗯……”   当知道手中的铁匣里并没有哥哥的手记时,唐生愈加觉得匣子的沉重和自己的不知所云。每一句问话都在加重哥哥的负担:还用问吗。集资失败后,哥哥就不再提起自己创作的这部电影了。埋藏了吧,在某个地方。   “哐当”一声,哥哥手中的话筒掉落,摇晃着捶打在墙壁上。哥哥,在唐生转身的视线中——微笑着靠着墙壁滑落、跌坐在地上的哥哥,失焦——微笑。   耳鸣,突然间的耳鸣。唐生听不到自己咆哮着叫着哥哥的声音、听不到哥哥翕动嘴唇发出的声音,没有翁明、没有空洞的声音,就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抱起突然间晕倒的哥哥,虽然哥哥还有意识的在微笑宽解人心可是唇色尽退,额头上岑出了汗滴。   哥哥的手,是暖的,扶上唐生的脸颊:“没事……就是,就是胃痛的厉害……”   这一夜,哥哥跪在马桶边嚎啕大哭。唐生被关在了外面,只能贴着门板听着哥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还有已经无法忍耐的痛哭声。胃液灼痛喉咙、然列整个胸腔,病痛带来的恐惧又引发忧郁症所带来的幻听。哥哥捂着耳朵大叫,奢望用自己的声音驱赶萦乱在自己耳边的无名之地的噪音。可是,没有用。只能哭泣着,用泪水恳求着饶恕。明明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又可以向谁求得宽恕呢?逻辑思维如此的清晰,那痛苦所带来的打击便是成倍的。   “为什么?为什么!”捂着胸口追问,也是徒劳的继续着呕吐、继续着被强迫听到另一空间传来的声音。   唐生砸着门,哀求着哥哥把门打开。可是里面只是哥哥越来越大的哭声。闭上眼睛看到的也是混着血丝的呕吐出来的胃液、哥哥满面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砸着门在心中追问,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接受这样的惩罚!   门,被唐生撞开了。哥哥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哭泣着,已经不去捂着耳朵了,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唐生,突然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突然间、突然的,竟然想要帮助哥哥终结……   ——不!   扑向哥哥,紧紧的抱哥哥在怀里:“谁说哭不能给别人看的!只有你会有这种论调,有什么好丢人的!我就是你哭泣时的肩膀,你怎么忘了呢?”唐生忍住泪水,却已不能自制静静的滑落在哥哥的肩头:“把自己关起来,让我的眼泪留给谁啊……”   “对……不起……”   哥哥的眼睛被泪水模糊,滴滴坠落却又层层覆盖。哪里来的泪水,因为太多的抱歉吗?   平复哥哥痛楚的身体与灵魂,呆呆的眼睛没了朦胧的泪水反而因为这清澈的空虚而撞击着唐生不堪撞击的心。如是哥哥看到自己这一双眼睛又会再一次的落泪吧?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   转眼间,已近十年了啊——《霸王别姬》获得第46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1993年,2002年底。   2002年的11月,冬雨落下,洗尽铅华呈素姿的哥哥绵软被病魔折磨的身体在浴缸中不知是睡着还是梦着。“芳华绝代的程蝶衣”半世为人、半世为戏,哥哥也是一样的将自己的青春和全部热情注入给一个又一个性格新明的角色中、尝尽人间百态。倾注一生的才华,如今也是一具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在温热的水中缓解疲劳。   那一夜,在泰国的梦境又一次涤荡唐生的眼前——   仰卧在孤舟上的哥哥,顺着金色的河流漂流,指尖划着河水荡起涟漪涓涓。硕大的明月,吞噬着哥哥仰卧的孤舟……   无法忍受这样一个孤单的梦境。唐生和衣挤进浴缸,侧卧拥搂着哥哥即使在温水中也冰凉的身体。即使消失在河流中,也要两个人一起。   ——师哥,别走……   ——我,不走。   ——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我都依着你。   ——你们都骗我……   ——我,从未骗过你……哥哥,请不要骗走我这一世情感,用这样的方式……   阵痛药的反应,哥哥沉沉的睡着了。唐生用厚厚的浴巾裹着哥哥自己则像一个落汤鸡一样湿着全身抱着哥哥到床上去。看着被药物强迫着沉睡的哥哥,唐生不喜欢要这样才能睡着的哥哥,因为这不是哥哥的睡容——宽宽的浅眉不再柔顺、长长的睫毛不再闪动晶莹、小巧的嘴唇再不见清浅的笑意。这是紧张的睡容,生怕暗夜中突然醒来的自己又要独自面对一切。   ——无梦,竟也是恐惧的。   哥哥在睡眠中竟也是意识清醒的,这是多么糟糕的睡眠。因为清醒的知道梦境中的一片空白,而恐惧眼前的漆黑一团。睁开眼睛——泪水袭来——唐生没有睡,深情而专注的看着自己、守护着自己。   “做恶梦了?”   摇摇头,哥哥不想告诉他正是因为空白的漆黑才会被吓醒。   “把眼睛闭上。”唐生又轻轻的贴近哥哥:“我一点都不困,你就好好睡吧。看见你做恶梦沉吟的时候我就及时叫醒你。”   “如果连恶梦都没有了,我岂不是醒不过来了吗?”哥哥没有说出口,但是这心中的想法竟然让哥哥莫名的兴奋起来——再也醒不过来。   “闭上眼睛,都是红血丝了。”唐生吻上哥哥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抵在薄唇上,丝丝绵绵。   太安静了,唐生抵不住身心的疲惫睡着了。   听见熟悉的熟睡声,哥哥睁开了眼睛翻身下床。做好了准备应急唐生突然的醒来,但是床上的人儿睡得贪婪,让哥哥看着更加揪心的痛。   ——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我爱的人经受日夜的痛苦。   夜色蒙蒙,月光溶溶在无尽的暗蓝色中,虚化了边缘、淡去了皎洁。   吞咽着,吞咽着一粒药片却不知为何卡在喉咙里。害怕着,死亡本身并不令人恐惧,而是走向死亡的过程。握着整个药瓶,慢慢的抬起下巴,颤抖着喘息着张开嘴巴,吸进口中的空气带着冰碴刺痛着胸口。仰望着光明与黑暗混沌在一起的夜空,究竟哪一方能够吞噬另一方呢?看着、想着,本来晃动在手中的药瓶也安静了下来,只有药片滑动的“沙沙”声——沙沙声,不是流水的涓涓声,也不是海浪的汨汨声,更不是他熟睡的呼吸声甚至是浅眠时的呢喃……泪水啊,请不要炽烈的在我脆弱的面颊上滚落了!你流经的每一寸地方,都有着他的温度、都留着他的吻痕……   抽泣着,昂着头吞下了“沙沙”声——哥哥!   听到撕裂了声带的呼喊,还怎能咽下口中的“沙沙声”?   吐了出来,纷乱着掉落在面前的药片“噼噼啪啪”,他口中的呼唤,模糊了听觉。   ——不敢回头去看,不想成为蓦然回首时的灯火阑珊。   第七章 蓦然回首 中   ——把他绑起来!   不行,做不到……   ——教训他!狠狠的教训他,揍他一顿!   不行,要是哭了起来怎么办……   ——不和他说话了,不能原谅!   不行,本就是沉默寡言多日了……   ——怎么办……   背对着唐生、站在一面巨大落地窗前的哥哥变得越来越模糊,偏厅的门框叠影着三道墙壁放大哥哥的模糊感。脚底终于传来冰灼的刺痛,唐生踩在那些散落一地的药片上痛着脚心、撕碎着心!肝!脾!肺!肾!   什么也没说,什么都不能说。趴跪在地板上捡着、捏催着一颗颗药片,哥哥幽兰色的倒影映在自己苍白的手臂上。   ——不曾回首,就那样面对着月色伫立、仰望着不知何处的忧伤。   “去……去……回床上躺着……”   “一个人躺着……”   以为哥哥不会接话,没有想到哥哥略带疑问的声音在唐生的头上响起:“一个人躺着,冷……”   “那!那为什么还要起来,还要一个人跑掉!我也冷,你不知道吗?”唐生无法抑制了,失控着咆哮了起来。不会大喊大叫的唐生,已经把嗓子喊哑了:“我是被冻醒的,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有多冷你知道吗!”   如果不是因为身边体温的消失,唐生怕是不会醒来了,而哥哥也不会“醒来”了。   没有眼泪的唐生狠命地抱住哥哥的双腿,想要吼叫几声却恐惧得只剩下了颤抖。   ——在我的面前死去吗?   ——那我该怎么办!   “好害怕……我,我害怕……”   哥哥倾颓上身,无力支撑另一个人的心与灵魂。不敢再去扶上唐生的背,顷刻间那宽阔的脊背被自己的轻生缩小了好几倍,还能去依靠、继续伤害了吗?   “我在,我在!别怕……”   唐生哑着嗓子环上哥哥的腰,头埋在哥哥的胸口听着哥哥——平缓的心跳声——不应该是这样的心跳节奏。唐生,比哥哥还要害怕:耳边低沉、悠缓的心跳象征着什么?   哥哥虚脱精神,无力的倒在唐生的肩上:“……对不起……”   “你没错过任何事,不需要道歉。”   唐生扛起哥哥,吞咽干涩的喉咙。已经没了气力却以更为强大的意念作为支撑——彼此拥有,仅仅剩下这个也足够。   记得,记得哥哥全部的誓言,不是浪漫的甜言蜜语,更不是海誓山盟的虚张声势。一生一世的相守,就是这个誓言——为你钟情!   “哥哥,经过轮回的洗练,我们会忘记彼此的。”   唐生突然的不知所云,怀中哥哥的泪水还在自己的胸前刻着印记。   “所以,哥哥。我只要此生,只这一生你与我相守,我……我不能忍受千生万世苦苦的去寻找你,也不要你在茫茫人海里寻找我……我……”   “我不会的……一生一世,是我们许下的诺言。”   所有的安眠类药物、稳定情绪的神经类药物包括镇痛药,全部、统统的丢进马桶被冲走了。   看着残卷各种颜色药片的水涡,唐生应该松了一口气,可是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幽蓝色的哥哥、水银色的泪痕,这就是哥哥的颜色吗?真的好想让自己失去记忆,忘记哥哥身上所有悲情的颜色、忘记患病的哥哥,又多么的想让哥哥失去记忆然后两个人重新开始。没有记忆的两个人,眼中空无一物,心也是澄澈的。   忽然间,唐生甜蜜的笑起来。   ——多好啊,失去记忆,重新开始……   忽然间,又沉重起来。   ——没有了记忆,我还将是我,哥哥还将是哥哥吗?   “唐先生,这……”佣人不得不担心:“要是张先生胃痛起来怎么办?”   “有我在。”   水涡在唐生的眼中消失,“有我在”这三个字不是自信的表达,而是坚不可摧的意志、一项艰巨的任务。   “打球去吧!”   “诶?”   唐生看见衣帽间里一身运动装扮的哥哥,差一点跌倒。   “好久都没有打球了,走啊?你在发呆吗?”   哥哥像探险家发现新大陆一样的神色:“天啊,你会发呆!”   唐生看着神采奕奕,虽然脸色铁青的哥哥:难道梦想成真,哥哥失忆了吗?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还是昨晚只是一个梦而已?亦或者是自己也失忆了!因为自己真的从未发呆过。   “啊,去打球!”   唐生宽衣解带,顽皮劲和孩童一样。   “呵呵,你是谁啊?”   哥哥睁大眼睛,倒退了好几步问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正在脱衣服的男人。   “我叫唐鹤德,”   “诶?”   哥哥大叫,但是唐生很严肃的继续介绍自己,虽然只剩下背心短裤形象不太好但是态度很认真——   “我叫唐鹤德,英文名叫DAFFY,1958年出生在上海,加里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中学毕业于荃湾圣方济中学……”   “喂!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冲上前去,摇晃着唐生的肩膀——不会是受刺激过大精神失常了吧!   “我们不是失忆了吗?失忆吧!重新开始!毕业后,没有进入高校学习直接进入银行工作……”   “呵呵,失忆了,还会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哥哥迷离着眼睛,“重新开始”四个字让胸口变得滚烫。   “是啊!”唐生恍然大悟:“失忆的话,就全部都忘记了呀?那……还会说话吗?是不是连语言都忘了呢?”   “是吧……呵呵……我要是忘记你爱上了别人可怎么办呀?”   哥哥歪着头,挑着浅淡的眉毛却是很认真的在说。没等坏笑着咧开嘴角,已经被唐生失魂落魄、穷凶恶及的眼神喝住了。   “你说的一生一世,就因为失去记忆就不会再次爱上我了吗!”   本来昨晚就已经喊哑的嗓子,现在的质问低沉、凝重、沙哑的声音是性感的。哥哥,在微笑。   “即使真的失忆了,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讲了,但是对我还是应该、必须、完全的喜欢上我、爱上我!《为你钟情》,这是你唱给我……”   尾音、愤怒、悲伤、埋怨、担心……消失在轻轻的一个吻中。哥哥突然的吻上唐生的唇,又匆匆的结束。怀春的少年就是这样胆战心惊的初吻,端着肩膀把眼睛移向别处。但是哥哥没有,虽然短暂、虽然清浅、虽然端着肩膀,但是微笑着深情凝望着眼前人:“只为你唱的歌,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哥哥在衣架上找到唐生的运动衫递给了他,转身就出去了。   ——还是害羞着,这平静似水面的爱情,其水面下掩盖的是深不见底的渊潭、深不可测的深情一片。   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请你珍藏这份情   从未对人倾诉秘密   一生首次尽吐心声   望你应承给我证明   此际心弦有共鸣   然后对人公开心情   用那金指环作证   对我讲一声终于肯接受   以后同用我的姓   对我讲一声I DO!I DO!   愿意一世让我高兴   然后百年终你一生   用那真心痴爱来作证   衣帽间中,满满的大都是哥哥的衣服,萦绕在这间屋子里的味道也是哥哥的。唐生侧着头,现在独自一人在衣帽间里思考着与哥哥的重新开始是否必要——我们没有做错什么啊,为什么要重新开始!   砸着嘴,轻舔唇上哥哥留下的温度——暖暖的。   “我叫……”   两个人驱车去球场,哥哥本是想借着唐生的议题两个人真的重新认识,但是当自我介绍开始之初就陷入了矛盾中、突然的失语了。因为哥哥不知道该向唐生介绍自己是“张发宗”还是“张国荣”。   “你是我的哥哥,”唐生看着哥哥落魄之极的表情责怪自己没事瞎捣乱。他当然知道哥哥为什么失语:“你是我的十仔哥哥,1956年出生在九龙,生日是9月12号,属猴子的……”唐生滔滔不绝,不是熟记于心,而是这些早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已愈二十载。可是哥哥继续复杂眼神,眉头紧锁。   “你是我的哥哥,我一个人的哥哥,我唐鹤德的爱人。记住这一点,从现在开始我就要你记住这一个身份……足够了。”   唐生把车子停在了一边,腾出双手握住哥哥的手。   “手心相对、十指紧扣代表什么?”   哥哥疲惫哀婉的一笑。   “代表信任……”唐生不明白哥哥突然的发问,只是紧紧扣住哥哥的手。   “所以,任由你怎么说我都相信,自私到把我作为你的私有。呵呵……”   哥哥笑了,忍去了心情的烦闷和身体的不适。   车子发动、启程,路,漫长吗?哥哥的眼中是闪过去的一辆又一辆车子、倒退的一个又一个行人、飞逝的一座又一座建筑物,以为天空会停留在眼中,可是一片片云朵的退去也挽留不住天空的眷恋。哥哥觉得好累,闭上眼睛休息却只会因为这不经意的动作而让泪水掉落。   ——为什么,会这样……   “别打了,散了吧。”哥哥耷拉着脑袋让人感觉有千斤重,呼吸也不顺畅。没有砸牌,也没有掀桌子,努力着笑颜面对大家,可是身子好沉眨眼睛都觉得疲惫。   唐生见到这样的哥哥,没有慌张:“是啊,太晚了……我送大家……”   “不用不用!”   牌友推辞,因为哥哥近来的“怪脾气”其实早就有些不想打牌了。   “没事吧?”   “我,我又做错了吧?”   唐生回来的时候,哥哥已经趴在桌子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哥哥,是胃痛吗?”   唐生真的希望只是胃痛而已,因为他能承受这个回答却不能接受是因为抑郁症而引发的全身痉挛。但是看着哥哥的满头冷汗、微颤的拳头和紧闭的嘴唇,就是了——由抑郁症而引发的全身痉挛。   “就是觉得紧张、心慌……”哥哥的唇色已经像纸一样白:“扶我到床上躺一会,躺一会就好了……”   唐生要紧牙关抱起全身都在颤抖的哥哥,那头上的汗是因为疼痛流出来的。   哥哥轻喘着呼吸都带着颤音,握紧拳头不想发出因为疼痛的叫喊声。蜷缩在唐生的怀里,撕咬着唐生的衣领:“好疼……全身……全身都疼……”   哥哥脸上的水珠,混着泪水、汗水。唐生知道那是怎样的疼痛,每一次发作起来哥哥每一寸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而哥哥不会去叫喊只是忍受着、蜷缩在床上。颤抖,是因为忍受着疼痛而加倍的紧张。   “哥哥,喊出来吧!求你了!”   这一次,哥哥窝在被子里不住的打滚。深呼吸都带着哭腔:“那你出去好吗?嗯……啊,求你了……你出去……”   唐生悲愤,都到了这个时候哥哥还在担心自己:“哥哥……我不是别人,你就喊出来吧!叫出声会好些的,会转移疼痛的。”   “……真的好疼……”   “我知道,哥哥……”   被子里传出了哥哥的哭声,听得出还在捂着嘴巴哭泣。呜呜呜——呜呜呜——的声音,沉得唐生的心没了跳动。   “哥哥,疼就哭出声来,喊出来!”唐生扯下来被子,哥哥的汗水已经湿透了毛衫,嘴唇都被哥哥咬出血了。   “没什么好忍耐的,是我啊哥哥!”   哥哥长长的睫毛沾着泪水:“啊……啊!啊!”   哥哥伸着手臂向唐生,叫喊的两声变作了哭声。   唐生握着哥哥的手,揉搓着哥哥的身体奢求可以缓解哥哥的疼痛。可是,手中突然的炙热是什么?缓缓的流动的炙热是什么?唐生松开哥哥紧握自己的手,哥哥的手心——流着鲜血——紧握拳头的时候,已经把手心扣破……   “哥哥……我去买镇痛药!”   “不要!”   哥哥在喊叫,拽着唐生的手不松手:“别离开我……那些药,都没用……”   唐生明晓了,以前几次这样的病情发作,原来服用了镇痛药的哥哥都是装着有效果的样子。不然的话,不会一连两天都不睡觉的——是疼痛得无法入眠……   “我不走……不走……”唐生紧紧搂着哥哥。   哥哥挣脱开唐生,但还是紧攥着唐生的手。周身的疼痛和散布开的紧张感,让哥哥翻来覆去怎么样都不得安宁。神经性的疼痛,就像每一根神经根根断裂一样的是钻心的痛。想要失去知觉,真的想要失去知觉。哥哥被这种疼痛的折磨就是这样真实、深切的想法——失去知觉,即使身体腐烂、即使骨头变成碎末也不要这样的痛——撕裂皮肉、啃咬骨头的痛!   “啊!啊——啊!”   叫喊着,身下的床单也浸透了哥哥的汗水、泪水,唐生被哥哥紧握的手也已经被抠破流血了。可是,已经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了,因为唐生的心正被哥哥痛苦难耐的表情啃咬、被哥哥抽搐的身体撕扯。   “哥哥……我……我该怎么办?”唐生不敢说出来,这样哥哥会更加紧张、会更痛。   “出去……出去吧……”   哥哥松开了唐生的手:“出去!滚!”   嘶声力竭、用尽全力从床上爬起来对唐生说的就是这样一句让双方都更为痛心的话,可是哥哥没有办法,他不想让唐生看到自己现在痛不欲生的样子,不想让唐生担心、一起经受痛苦。   话的尾音还没从卧房里消失,体力透支的哥哥又倒在了床上,这一次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让我去哪儿啊!”唐生无奈的声音带着哀求,想要泪流满面却找不到泪水:“我哪也不会去的,就在这儿陪你!”   唐生揽过哥哥在怀里,水一样的哥哥还在不住的颤抖。   “……我,我……”哥哥抽泣着,隐去了自己想要说的话——我不想这样陪着你。   全身痉挛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天露曙光的时候哥哥的颤抖才停下来。全身已经麻木,因为这样的麻木和魔鬼一样的毫无睡意的脑神继续清醒、恶毒的折磨着哥哥。   “去……去到别的房间睡一会……已经不疼了……”   哥哥瘫软在床上,张嘴说话都没这份力气了还在惦记跟着自己一夜紧张、痛心的唐生。   “这样揉揉感觉不好吗?”   唐生黑着眼睛,纯色也变得苍白。揉按着哥哥的腿,放松生硬的皮肉。   真的是一点都感觉不到:“嗯,挺好的……我想睡会,可你这样按下去我就睡不着了。”   哥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是木头一根,这样感觉要比一夜的疼痛好上千万倍。但是积郁在心的疼痛还是没有消除,脑神经也在作怪。   唐生也已支撑不住了,这一夜不仅仅是未睡,还有紧张的心。浑浑噩噩的,已经是魂不附体了。   “我就在外屋的沙发上……”   “去别的屋子睡……我,我想呻吟出声来……”   “还痛吗?”   唐生血红的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   哥哥想要摇摇头,可是发现这比说话更难做到:“不……刚才呻吟的时候,觉得心里舒服,头,被声音震得……也舒服些。”   唐生,默默的走了。   哥哥平躺在床上。   睡衣换了三次,现在又被冷汗浸湿了。潮乎乎的、冷飕飕的,却是泡在水里一样惬意。张开干涩的嘴巴,轻轻的呼出声音:“呵——”   ——气流穿过声带发出的一个简单的音节,沉长;   “嗯——”   ——气流通过鼻腔送出嗡鸣的一个音节,沉闷;   “啊——”   ——气流震动声带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沉重。   唐生就坐在门后,头深深的埋下。不敢、不忍听到哥哥如此的呻吟声,从胸腔发出的嗡鸣是心的呻吟吗?是的。悲叹着,深埋着头怨恨着,含着哽咽在喉咙里快要憋闷得呕吐却也不能哭出声音来。泪水涌着,可是眼眶干裂。不想让泪水,怎样的泪水都不可能滋润人心。淡淡的忧伤、泪光闪闪,不要这样的感动!可却,只能听着哥哥的呻吟声、吞咽着自己的哭喊。   ——为什么,会这样……   冬日的晨光,灰蒙蒙、幽暗暗,蒙上了一层薄纱的蓝色不是那么的透亮。纤长的阳光洒落在哥哥浅眠的身上,金光闪闪的灼痛扰醒了哥哥。想要握住一缕缕金光,虽然洒落下来映照出滚滚的灰尘只也会让光束更加盈动、充满生机。想要握住这一缕阳光,却做不到。努力也不知道力气在哪了,就连手臂都不知道在哪了。突然,有点开心呐。   盈动在光束中的那些纤尘中,有我的位置吗?如果有的话,我便拥有了全部阳光而不是一束;如果有的话,我将随时随地、每时每秒、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束缚与你在一起……   哥哥放弃了,放弃了手握一束阳光而选择了化为纤尘。   从门缝透过来的光芒包围着唐生,想要让这光芒滋润自己干涩的眼眶。仰着头,光芒却四散在身外包围着自己。想要成为这光芒,滋养心田;想要成为这光芒,温暖着你。   我将化为日光温暖你,我将化为月光照亮你。   第七章 蓦然回首 下   烟火窜入空中,托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在幽兰色的天空中留下一道水韵印记。一点星火在无法继续穿越天空的时候选择了最为华丽的绽放,而后,终结——   “砰——”   由红转黄,从金黄变为深绿色的烟花在天空绽放。闪烁着飞溅消散在幽兰色的空中,那余留空中的白色水韵,是烟花的眼泪吗?情愿是眼泪也不要是残躯一具。但,同样好美。美得让心随着白色的烟雾消融在他人欢度春节的笑声中。哥哥仰望着天空,烟花漫天,而他只注目着那已经消散去了的烟花,直至白色的泪滴也已被幽兰逝去。   唐生的视线之中没有漫天绚烂的烟火,有的是哥哥面容上说不出是愉快还是伤感的表情。怅然吗。为何眼中还会柔情一片?   “冷吗?要不要回到屋子里去看?”   哥哥仰头眨了一下眼睛,久久的才转过头看着唐生:“冷倒是不冷,回屋子里去看烟花也好啊。”   烟火升空绽放绚丽的色彩映着哥哥的笑容,斑斓着流光倒影的往事。久久的,唐生凝望着哥哥,又一次想到了让时间停留、凝固、终结……   “走啊,”   不知何时,手已经被哥哥攥起拉着自己回屋子里。哥哥的手,有些凉;自己的手,很温暖。拖沓着,也许是在向哥哥撒娇,坐在地上不起来却不放开哥哥的手。   “呵呵……”哥哥笑着,眼角的笑纹在五颜六色的烟花映照下折射着不同的光芒:“我可拽不动你,把你拖进去还是可以办到的。”   “其实,就是想这样被你拉着手凝望着你。感觉,没有任何距离。”   没说出口,唐生略去了深深的迷恋,握紧哥哥的手站了起来。   牵着手的两个人,都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烟花绚烂的夜空。夜阑静,无心睡眠,身边的你即使没有言语也能心意相通。彼此的呼吸声、彼此的梦境全部都能感知到,因为——我是为你而存在的。   哥哥没有睡,也没装着熟睡的样子。夜空中还在绽放烟火、消逝残花,但却都没有抹去夜的幽兰。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觉得,好疲惫啊。   闭上疲惫的眼睛,却又不能看到唐生的睡容。那样只会更加疲惫、恐惧和孤单。失眠的症状减轻了,因为连梦境都是一片空白。想要闭上眼睛,不是困倦而是疲惫。哥哥近日来的状态在别人眼里是逐渐好转的迹象,只有哥哥自己知道一切都已经到了百无聊赖的地步。   ——夜阑静,无人共鸣……   “两天,是不是太长了?”   “推托了那么久,你要是再不去就不好了。”   哥哥停下手中的画笔,把画板举给在卧房里打转的唐生看:“你回来的时候就能画好。”   哥哥画的是自家房前的一片春景。虽然是铅笔勾勒的简单线条,但是春的生机是如此盎然。   “那我今天下去就去。”唐生根本没有去理会哥哥手中的画作,因为他想要寸步不离哥哥的身边。   “也好……回来的也能更早。会不会太匆忙?现在准备就来不及了吧?”   哥哥把画板放在窗台上,从躺椅上起来去给唐生收拾行李。   “带一套衣服就够了,也……”   “还是要好好的准备一下,不然对方会觉得你是在敷衍。”哥哥摸摸额头想了好一会:“带上两套衣服,还是按照约好的时间去见面才礼貌。到时候在讲明需要速归的理由,人家就不会强留的。”   哥哥考虑的周到,这已经是怠惰许久之后的精心了。   一时间,看着哥哥为自己收拾行李的唐生认定哥哥已经痊愈了,欢心却没有雀跃。这种幸福,要比春雨更能滋润心田。   “听你的。”   唐生坐在床边,就这样看着哥哥忙乱的身影:“要记着麦列菲菲教授诊疗的时间……”   “下午一点。”哥哥瞪着眼看向唐生:“又不是小孩子,你不会把我当成记性不好的老爷爷对待了吧?啊!是啊,过了一年又老了一岁……你也一样,老爷爷!”   唐生看着哥哥兴致勃勃的又在与自己拌嘴,傻乎乎的笑着。直到发现哥哥收拾的行李足足够一周旅行所用才收敛了笑容:“背着这么多行李,让我怎么速战速决!”   自己刚想要重新整理,但是放弃了。因为那是哥哥亲手为自己整理的,印着哥哥的温度。   大包小包背在身的唐生去了机场,这次商务会谈已经拖了很久不能再拖了。坐在车里回望哥哥。家,渐行渐远,矗立在窗台前的哥哥已经在视线中消失,但是唐生知道哥哥还在窗前伫立着,即使自己的车子消失,哥哥也会在窗前伫立好久。   这一次,哥哥没有在窗前伫立。而是平躺在窗前仰望着天空。自己的呼吸声与天边云朵的漫游声和在一起游动,也不知要到哪里去。面对一望无际的蓝天,觉得好空虚、好飘渺。不知不觉间,灰蒙蒙的一层阴云袭来。春雨掉落,竟然是钻心的痛。天边的乌云张开满身的獠牙吐出毒液,漫天的毒液浸透在哥哥龟裂的皮肤上。是啊,龟裂的皮肤得到了滋养、抚平了裂痕,但那是毒液。所以,好痛苦。春雨,也是凉的。因为在哥哥的眼中,四季的雨水都是泪,寒冷的灼痛身体。   已经分不清是病情发作还是自己忧郁的情绪在作怪。哥哥早已经无视于身体的疼痛与情绪的低落了,如果这就是命运,哥哥接受了。不是屈服,是接受了命运。缓缓的起身,也不知道要去何处。遗落在窗台上的春景之画,就那样被永远的遗落了——一幅未能完成的盎然之色。时间,被春雨捶打在2003年3月29日。   “我回来了!”   唐生背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的回来了。这句话,当然是说给哥哥听的,但是没有哥哥的回应。哪怕是一个笑颜都好,屋子静得让人忧伤。   “嘘!”   佣人出来,表情严肃:“唐先生,张先生刚刚睡下!”   “哦!”唐生捻手捻脚的进来,小心着问话:“昨晚没睡吗?又失眠了吗?是在书房写写画画,还是在阳台里偷偷的抽烟去了?”   佣人想笑,因为唐先生瞪着两个黑眼圈畏首畏尾的样子:“没有,昨天晚上去参加一个宴会了,和陈太一起去的。今早才回来,刚睡下。”   “哦……”   唐生向用人摆摆手,让他们休息去了。自己踮着脚尖进到卧房,可是又没进去,倒在卧房外的沙发上就睡着了。好辛苦,为了尽早赶回来,等于两天两夜没有睡觉处理商务。倒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困意泉涌。   睡得其实不安稳,因为赶回来却没看到哥哥。可是又怕扰醒了哥哥到让两个人都睡不好了。渐渐的,背上贴来暖暖的温度;脸颊落上浅淡的点点湿热;胸口被抚顺、身体被紧紧的压住——是哥哥,一切都是哥哥的温度——   “就不会到床上去睡吗?”   “……我还是把你弄醒了……”唐生睁开血丝满布的眼睛,哥哥的面容就在眼前,哥哥的身体不知怎么的被自己紧紧拥搂在怀里。   “是我把你弄醒了……我也在这儿睡,好吗?”   “第一次,你睡在我床上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呢……”   “呵呵……”哥哥把头埋进唐生的胸口,随着唐生起伏的胸口呼吸着。   拥搂在一起的两个人男人,挤在沙发上共眠。一同呼吸、共享着同一个生命。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生已经睡在了床上。是个晴天,但是是哪一天呢?哥哥呢?   慵懒的起身,慢慢的回忆着——   和哥哥在沙发上睡着了,从下午一直睡到了今天清晨:“呃……头疼,疼……”   揉着额头,是睡的太多脑子都成了浆糊。早上是哥哥叫起自己回到床上睡的,然后呢?哥哥说要见朋友出门了……   唐生想起了因为困倦而忘记了一段记忆,又倒在了床上。还是没有休息好,拿起电话——   “你醒了?看你睡的好沉,都没敢打电话。”   “嗯……还是困,你在哪呢?”   “在文华健身。一会去和陈太喝茶。”   “哦……”   “不舒服吗?睡多了吧?”   “有点,头痛。”   “呵呵,起来吧,泡泡澡然后一起打球去。”   “嗯,几点呢?是你回来然后一起去,还是我直接去找你。”   “嗯……等我电话吧,七点去打球。打完球就直接回家……你直接来球场吧。”   “嗯……哥哥,”   “什么?”   唐生躺在床上,枕着哥哥的枕头。就是想叫一声“哥哥”,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哥哥呼吸的声音,感觉很温暖。   “哥哥……一会见!”   “诶?”电话的另一端迟疑了好久:“呵呵……一会见!”   两个人都没有挂断电话,都在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挂啊,是哥哥最后说的再见。”   “但是,是唐唐先打的电话,要你先挂断电话的。”   “一二三,一起怎么样?”   “呵呵……好!   “一”   “二”   “三”   谁,都没有挂断电话。两边都在温暖的笑着。   “赖皮的小孩,那哥哥就先挂断了。”   “嘟嘟……”   唐生,只听到了电话里的忙音。放下电话,不知不觉的又睡着了。枕着哥哥的枕头,摩挲着哥哥睡着的位置。温暖……   哥哥走下了跑步机,颔首调解呼吸。夕阳落幕,半轮红日沉甸甸的坠入了高楼之下。沉重,想要深呼吸胸口却疼了起来,只能怯懦地喘息着,像一条寄生的虫一样虚伪、卑贱、苟活残喘!哥哥皱着眉头,想要抛弃一切的去呼吸,可是胸口好疼、好疼!为什么紧张呢?明明没有啊,难道就这样停止呼吸吗?!   哥哥惊恐于自己如此残忍的想法,捂着胸口让欢快的心停止魔鬼的狂笑。需要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只是姿势不对、是运动过量了吧?对!放松,慢慢的呼吸……   这样告诉自己、劝慰自己,走进了酒店的房间。   打开窗户,高高的举起手臂调解呼吸。为何连呼吸都这样困难?就不能这样停止吗?夜风袭来,夹杂着海水的腥咸,甚至夜风包裹着海盐与沙泥划过自己的面颊。凉的,丝丝的凉意穿透着头发,掠起的发丝盈动不过夜风的凉意。空旷着的幽兰色夜空,闪烁着的五彩的灯火。哥哥呼吸着夜风的冷凉,胸口因为冻结而停止了因呼吸而剧烈的疼痛。浩渺着、繁华着、幽静着、躁动着,而自己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方,夹在空旷与闪烁之间的自己欲往何处出呢?夜风吹落了眼中的泪,高举的手臂疲惫的垂落。因为空虚而无力的身体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寻望着一处灯火阑珊处,却寻不到啊……没有人,在阑珊处留恋着我的回眸……也许,我应该在那里,在阑珊处……   夜风,垂落了泪水,同样也风干了泪水。哥哥没有关上窗子,深深的呼吸,胸口已经不再疼痛。   “服务生,”   “是,张先生有什么需要?”   “我要笔和纸,谢谢你。”   “您稍等!”   服务生快速的取来纸笔,哥哥微笑着接过胜过一句道谢的话。房门被关上了,服务生留恋着张国荣绝美、温柔的身姿不舍的离开。   ——18点41分,东方文化酒店24楼,坠下一个微笑着的男人。风声掠过耳畔,浮起的手臂任风流过指缝,远去的夜空还是那一片幽兰。不曾远去,眼中依然是那静谧的幽兰……   ——“啊,春天,淡淡忧伤的夜空。此刻,我在灯火阑珊之地吗……”   “唐先生,唐先生!”   佣人叫醒还在睡觉的唐生,好像爆发了海啸了一样:“快起来唐先生,门外来了好多记者,好多!多到已经数不清了!”   “什么!”   唐生皱着眉头,怒气冲冲:怎么突然涌来这么多记者!   看着门外拥堵的记者,唐生只穿着睡袍就出去了。自己不出面是赶不走这群记者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这是在扰乱……”   唐生刚要发火轰走拥堵在家门口的记者,可是闪光灯四起,嘈杂的提问令唐生僵硬在原地,闪光灯曝闪可是眼中已经没了一切。   “张国荣自杀的事情您还不知道吗?”   “之前有过迹象表明张国荣先生轻生的举动吗?”   “是因为撞邪对吧?对的!”   “唐先生,您是怎么看待张国荣先生自杀的?您难道没有发现张先生有过轻生的念头吗?”   “唐先生,为什么张国荣先生自杀选择在文华酒店?”   “你们的感情破裂,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第三者到底是谁?”   听不见,再一次失聪,什么都听不见了。嗡鸣,嗡鸣着一切。看着陌生、狰狞的面孔,看着明晃晃的闪光灯和映在摄像机里的自己……   “你们在说什么?”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被用人拉回别墅,封堵了大门。电话举到唐生的面前,可是自己麻木双手十指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去拿起电话。   佣人落泪,举着电话到唐生的耳边,电话里是陈太的哭声:“唐生,唐生!哥哥他,哥哥……啊——哥哥……哥哥死了……嗯嗯嗯啊……”   “哥哥在哪?”   还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在……在玛丽医院,嗯啊啊……”   “别哭,别哭!”在大喊,可还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马上就去,什么都不要对媒体说。”   唐生不知道是怎样挪动的身体、如何穿上的衣服,喘息着,却听不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卧房在眼前旋转,哥哥的睡袍就搭在椅子上还没整理。床上,还有哥哥掉落的发丝。   “死?什么是死?”   追问着,在别墅中迷失方向:要冷静,必须冷静下来。   司机流着眼泪开车,已经甩不掉尾随的媒体了。开足马力直奔医院,但是已经知道为时已晚。   “……那天张先生给我们三个人一大笔钱,说是奖金……没有想到会这样……”   “哪天?”   “您外出的当天。佣人不小心听到张先生和陈太通话的内容……张先生说,他说:‘唐生因为我的病消瘦得好厉害……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你要代我好好地照顾他。’”   “……怎么,不早告诉我……”   “……谁能想到是因为这样……”司机泪流不止。   全港都在躁动,消息已经传开了。玛丽医院被媒体与哥哥的影迷、歌迷维拥起来,耳边的喧闹声渐起,清晰听见的是自己的呼吸声。终于听见了,唐生终于听见了自己存在的声音。医院的气味刺激着自己麻痹的神经,被警察保护下进入医院,面前泣不成声的那些人明明很熟悉却突然的陌生了起来。   ——不想看见泪水。   一扇手术室的大门,门灯已经熄灭,手术早已结束。痛苦的人是为了这而哭的吧?   想要去推开手术室的门,却迈不动脚步。哭声模糊了,自己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剧烈。看到了姐姐,还有被警察问话的陈太、泣不成声的陈太。   “您是唐鹤德先生?”   “是我。”   “有些情况需要向您说明,还有一些问话需要您的回答。”   年轻的警察也是表情僵硬。   “好……那边的那位太太应该先让她休息,问我就好……”   “她是目击证人。”年轻的警员哀伤着声音:“张先生的……张先生坠楼,被发现之后她是第一位赶来的亲友,确切的说她在现场。”   “啊……”   “我可以开始吗?”年轻的警官询问着看起来非常糟糕的唐生。   “可以。”   唐生认真听着、听着全部。   “2003年4月1日,18点41分,张先生从东方文化酒店的客房坠楼,我们赶到时张先生还有呼吸,送到玛丽医院之后因抢救无效于19时06分,死亡……”   年轻的警官也说不下去了,死去的这个人是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一个人。头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而面前接受询问的这个人,就是他的至亲至爱,却是平静的听着自己残酷的述说。   “初步的勘察现场,认为张先生是坠楼自杀,目前没有发现他杀的线索。还要等尸检的报告才能最终确定。但是,张先生的姐姐好像不同意尸检。”   “啊……”   “您的意思呢?张先生留有遗书,酒店的工作人员也证实并没有可疑人员进入到张先生的房间,从种种迹象表明……”   “是自杀。”   唐生不是肯定的声音,却因为平淡而显得沉重。   “从他租用的那间客房……坠楼的吗?”   “酒店的人员说,是。”   “24楼……”   唐生流转眼神,退却到一个角落。年轻的警官不知道该不该询问下去,暗淡着神情寻望着他处。   “我也同意不接受尸检,至于自杀的原因我会在明天向媒体公布的。遗书,能交给我吗?”   “现在还不能,还要按照程序接受物证的检验。”   “啊……还有别的事吗?”   “……就是张先生自杀的动机,我们想要排出他杀的可能。”   “抑郁症,病情失控……我会做出声明……今晚还需要我做其他的事情吗?如果没有,我想请警方先退出这个事件。”   唐生看着手术室,声音越来越沉重。   “没有了……您……节哀……”   听到这“节哀”的两个字,唐生转过视线落在年轻警官的身上,不敢去承认,但“谢谢”二字,已经说出了口。   “唐先生,”年轻警官叫住走向手术室的唐生:“我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张先生那时的表情是在微笑,一点都不痛苦……我们没有让任何人拍到张先生……”   “谢谢……谢谢……”   唐生转身,郑重的向年轻的警官鞠躬。   走了警察,医生又拦住了唐生:“唐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我不建议您现在就去看张先生的……遗体,如果您情绪也失控了,张先生的后事怎么办?您看……”   医生的话是对的,哥哥的两位姐姐已经哭晕过去,陈太还没有从悲伤、震惊中缓解过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必须要清醒着。一人之隔的手术室里,安放着哥哥。可是却不能相见,人鬼殊途,原来就是这样的感受啊——寂寥着的忧伤。   “张先生坠楼时,是背部着地,虽然脑部受损但是容貌没有一点损伤。”医生的语气更加平静,但是他在修饰自己的语言。因为死去的这个人是芳华绝代的张国荣:“张先生的表情也很安详,没有一点痛苦。我也同意张先生家人的意见,不进行尸检。”   “谢谢您,”   “受之有愧……我们没能挽留住张先生……”   医生汗颜:“张先生89年告别演唱会的时候,我也去听过……”不再是一个医生,同样也是一位不忍哥哥离去的人。   唐生说不出话来,安排着哥哥的两位姐姐离开医院回家休息。前来的亲友被唐生一一劝退,这一晚全港彻夜未眠,公众、媒体不约而同的将哥哥的死视为一个时代的终结而缅怀着因张国荣而璀璨的那一段光辉岁月。而玛丽医院内却出奇的平静,医院外哥哥的拥戴者只增不减,唐生一一打电话给哥哥的友人不让他们前来以免引发不必要的骚动。   陈太的眼睛肿成了核桃,一下子也苍老了起来和唐生坐在安放哥哥遗体的室外。   “……哥哥给我打的电话让我陪他喝茶……我等了好一会,感觉到不太对劲就给哥哥打电话,就已经不通了……后来,后来……”   “别说了,”唐生拍着陈太的肩膀:“哥哥是微笑着走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已,他也不会这样做……”   “明明那么努力要治好病,怎么就……就这样……”   陈太无法接受,哥哥即使被病魔折磨也会微笑着面对一切。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呢。   “有太多时候,看着哥哥疼得在床上打滚,我都希望……都希望哥哥可以解脱,现在,好了……”   唐生把头靠在医院白色的墙壁上,悠缓的说着。   “唐生,你没事吧?”   陈太不得不担心起来,因为唐生的过于平静。四个小时脚步不停的处理这紧急的突发事件,现在只是怅然的表情。   “我吗?没事吧?”   唐生突然捂住耳朵,耳边的嘈杂声没有了;自己呼吸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晰、幽鸣在耳边。不是疲惫,不是哀伤,是没有了知觉。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已经安排好了。家是不能回去了,在邻近的酒店订了一个房间。”   “我不放心,回我家!”   “你家现在也一定围堵了很多媒体,我跟着你回去就麻烦了。”唐生安抚着陈太:“我,没事。”应该微笑吗?笑不出来啊。那要怎样做才能让陈太安心的离开呢?哥哥,你教我啊?啊……你已经不再了……   “唐生啊,要坚强些!你还要好好的送哥哥离开呢,全都指着你呢?哥哥他……他不是要……”   “他要抛弃我吗?他不会的。我知道。”   唐生侧首看着那扇门,里面哥哥在安稳的睡觉。   陈太落寞的离开了,多说也是无益。死亡究竟带给死者和生者些什么呢?真的什么都没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用回忆去勾勒哥哥的笑容,只能徒增思念的泪水。静静的走过停放哥哥遗体的房间,不忍去看。   陈太把一张便条交给唐生,那是陈太记下的哥哥的遗书——   Depression.!!!   多谢各位朋友,   多谢麦列菲菲教授。   这一年来很辛苦,   不能再忍受,   多谢唐生,   多谢家人,   多谢肥姐。   我一生没做坏事,   为何这样?   “为何这样”,四个字像藤蔓一样缠着唐生早已麻痹的身体,紧紧的捆缚着他的身体,勒出道道血痕。   “哥哥,我好冷啊……”   唐生团着写有哥哥遗言的便签在唇上亲吻,在胸口拥搂,可是怎样都没了哥哥的温度、哥哥的味道。   想要闯进去,去看哥哥最后一面,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人,已经不在了,对着一具没了灵魂的尸体说什么呢?还有什么用啊!   陈太流着眼泪又跑回来了,抱着唐生痛哭:“就知道你不会善待自己,哪里定了酒店啊!你就要这样不吃、不睡陪着哥哥吗!你就不能让哥哥安心的走吗!”   “那,你让他亲口对我说啊……”   平缓的语气,央求着陈太告诉哥哥,让他来亲口对自己说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唐生,别这样。哥哥会不得安息的,他让我好好的照顾你,我会做到的,你自己也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明白吗!”   陈太把唐生拖走,费劲周折甩开媒体的追逐从后门回到了家。   “我不打扰你,也知道你根本就不会睡,那也要躺一会。明天还有好多事情。”   “我知道,你快去休息吧。”   唐生躺在了床上,眼睛怎么也闭不上。   陈太无奈,只能关上客房的门。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也只能离开,电视里循环播放着哥哥去世的消息。各个方面都在猜测哥哥自杀的原因,消息不胫而走,哥哥的遗书已经公布了。   唐生睡不着,也不敢去打开电视机。哥哥的死讯听到一次就已经让自己的世界崩塌,看着追忆哥哥的节目还能挺过今夜吗?   那应该怎样做呢?哥哥死了,什么是死?没有坐立不安,仰卧在床上冷风袭来。幽兰色的,幽兰的夜空。是在什么时候也见过这样的颜色呢?这是哥哥离去的颜色,不要——   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为什么头脑空白一片呢?   “哥哥……”   ——没有人答应。   “阿仔……”   ——寂静一片。   原来是这样啊——寂寥的忧伤。   湿漉漉的,突然间眼角湿漉漉的。接着是面容流过道道泪痕,是泪水。   ——啊,原来哭就可以了。   唐生仰卧着,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止不住。呜呜的、哀嚎着哭泣,原来这样做就是了。   泪水,没能模糊夜的幽兰。   ——夜阑静,有谁共鸣   清晨,哭了一夜的唐生用凉水洗的脸,为了消去眼肿。讣告、唁电、声明、葬礼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哥哥要安静的离开,而自己能为哥哥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护送着他安静的走完最后一程。而后,是两个人再无忧伤的日子。可是,看着镜子中苍白面容的自己,却无哥哥的身影——空虚,寂寥……   家中的窗台上,是哥哥遗落的未完成的春景图。唐生砸开了哥哥锁着的铁匣——   两封书信,只两封书信。   “遗嘱,我早已写好放在律师那里。留给你的一切,我知道都不能抵偿我的离开。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想要告诉你,因为你的存在让我不再害怕。只是,想要离开。原谅我。”   这一封信的日期就是去年11月,哥哥那次自杀未遂前的日期。   原来,哥哥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安排。   “说是一生一世,可我突然贪恋起来。千生万世好吗?我不去天堂,也不去地狱,就在轮回中等着与你相见。即使寻找都好,就用这之后的千生万世来弥补我今生对你的亏欠吧?对不起,这三个字竟然说了这么多……你,是懂我的。”   这封信,没有日期。本应该尘封的,但是因为突然的失控而跃然在唐生的眼前。   揣着两封信,贴在胸口。唐生在哥哥的书房里徘徊,坐在桌子前拿起哥哥的笔——   “哥哥,我遵守与你相守千生万世的约定。即使经过轮回的掠夺,我都不会忘记这份约定。”   两句话,放进窄窄的信封里。暖着胸口处的另外两封信,唐生要去灵柩间为哥哥封棺。   4月7日的夜晚,依然是幽兰色。   独留在灵柩间的唐生,看着哥哥的面容轻轻的抚摸。不是睡着、也不是梦着,就那样安静的躺在鲜花簇拥中。   “哥哥,你要记住啊……”   含着泪,把自己写的那封信握入哥哥的手中。攥紧、攥紧、攥紧……手,放不开了,因为还有哥哥的温度。总是那样凉的手,现在也是一样。但是唐生的手是暖的,是暖的。   “哥哥,要记住我们的约定……千生万世。”   泪,不能滴在哥哥的身上,只能强忍含在眼中。棺盖慢慢的合上,你温柔、带着微笑的面容消失……   白色的花朵,梦中出现漫天白色的花朵。身边是暖暖的温度,唐生醒来,怀里搂着哥哥的枕头。抬眼望向窗外,晴朗朗的碧天无云。   抬头看向装有哥哥骨灰的盒子——   “是个晴天啊,哥哥。”   《我》   I am what I am   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   快乐是快乐的方式不只一种   最荣幸是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   不用闪躲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开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我喜欢我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   孤独的沙漠里一样盛放的□裸   多么高兴在琉璃屋中快乐生活   对世界说甚么是光明和磊落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熊大】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